踏入HE大楼,我有种惊艳的感觉。整个大厅设计主要以黑色系为主。黑色夹带金色细纹的大理石墙面、黑色配不锈钢管的接待柜台、黑色皮革沙发等。唯一比较有色彩的是,柜台後的一道水墙,在数盏不同颜色的灯光照映下,搭配着那淅沥淅沥的流水声,宛如一道有旋律的七彩光谱。这样大面积黑色系竟一点都不沉闷,反而给人一种低调简约又不失色彩的效果。
我先在前台登记,後经过金属探测器检查後,才被总机的接待领入电梯搭乘至顶楼。
电梯门打开,何亦宪的秘书已经站在那里,她礼貌的自我介绍後,便带我往内走。
我们在走廊上的最後一间房门外停下。秘书先是敲门,然後再探头进去望了望,转过身向我比了个「嘘」安静手势,低声对我说:「你进去後安静的在一边等一下吧!」
我点头走了进去,有点意外,这竟是一个虚拟高尔夫球室。望着眼前巨大的萤幕,那极度逼真的山川水流,在阳光透过落地玻璃倾泻之下,还真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我的视线穿越过这一切,停留在萤幕前的模拟草坪上,那正以极具优美姿势准备挥杆的高挺身影。
「嗖!」一声,球打出去後,小白球撞上萤幕,一颗虚拟的球紧接着飞出去。萤幕上迅即刻弹出视窗,快速地计算他刚那一杆的相关数据。
我安静地站在一旁打量着这一身白色衬衫、黑西装裤,手握球杆的挺拔身影。虽然不懂高尔夫球,但以他刚刚那优雅的挥杆姿势来看,他应该是个高手。只是,不是说他事务繁身吗?怎麽还有空档在这打高尔夫球呢?呃…也许我待会儿可以试着争取延长专访时间。
正在思忖着,他已把球杆放入球袋,并转过身来对我点了点头,指着我身後的沙发说:「请坐。」
「谢谢。」抬眼的那一刻,我脑袋彷佛被电冲击了下,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迅速朝我袭来。眼前这位简练优雅,眼神漠然的男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张小姐是吗?」他低沉的嗓子问道。
回过神,我向他递上名片「是的,张默冉。」
他接过名片,沉默不语地瞥了眼,抬起他那深邃淡然的眼眸凝视我,一字一句念道:「张—默—冉」语气似在同我确认。
「嗯。」我诚恳地说:「非常感谢您愿意接受采访。」
他点点头,表示接受了我的道谢。
「如果专访里提及一些您不想说或不愿公开的事情,请您告诉我。」每次采访开始前,我都会郑重的向受访者陈述这一番话。这不仅攸关我们杂志社的形象,也涉及到我们个人的职业道德。
他扬着浓眉,彷佛不太相信的「哦?」了声,即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并示意仍在站着的我坐下。
此时,秘书送进两杯咖啡,香浓的咖啡飘散出诱人气味。我偷偷用眼角打量眼前这张似熟悉又陌生的俊朗面孔,心中总隐约觉得似曾见过,到底是在哪里呢?
「咖啡没问题吧?」秘书离开後,他瞟了眼茶几上的咖啡望着我问。
「没问题。」我礼貌性的喝了口。竟然是香醇正宗,可望不可及的牙买加蓝山咖啡。
享受了一口咖啡後,我才留意到他那双深邃黑瞳正盯着我看。我有点羞涩地说:「咖啡很好喝。」
他依然沉默不语。
想起刚刚谈及关於专访内容的问题,我补充道:「专访的最终文稿在刊登之前我会先给您过目直到您点头为止。」
他突然抿嘴浅笑:「看来张小姐不仅是个具有职业道德的记者,也是一位诚恳的人。」这句是褒吧?可听入我耳里为何是带着刺的贬呢?是自己过於敏感了吗?可,自我踏入这房以来,他的表情不管直接或间接都显露了他不是个友善的角色。
他瞟扫手腕一眼,说:「冯葛有告诉你,今天只有十五分钟吧?你现在还剩下十分钟。」
我心在瞪大眼睛,刚刚那初见面的寒暄也算吗?「何先生,对於这一点,请问您可否稍作调整呢?十五分钟一次恐怕无法做更深切的专访。」
他凝视我,再次浅笑:「冯葛这次似乎没有把事情办好,至少没有让你明白我应允的专访时间。」顿了下,他说:「你还有九分钟。」
「不,冯先生已经很清楚的向我说明过。只是,我以为时间可以稍作调整的话,会让专访进行得更顺畅和完整。」难道他不明白吗?十五份钟连暖场都不够呀!
他还是那一脸浅笑:「所以我说冯葛没有把事情做好,否则你也不会持续在这里和我讨价还价。」
我愣住。他确实是个难应付的对象。我突然想起电视剧里常看到那令人心寒的笑面虎角色。
「还剩八分钟了,张小姐。」啜了口咖啡後,他温和地提醒我。
明显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便开始发问:「关於何先生您,大家对你的名字并不陌生,特别是最近您决定在M城发展绿色数码城後。但,却鲜少有人知晓您的资料背景,可否简单的介绍您自己呢?」
「怎麽感觉像在面试呢?」他又呷了口咖啡。
「何亦宪是我的真名,也是唯一的名字。虽然在美国生活多年,但英文名也只用由中文译成的。」他双眼望着我别有深意的说。
我只好朝他抿嘴微笑,表示我有在听。虽然我不明白为何他要再三强调自己的名字,没人怀疑他名字的真实性啊!
「我念完小学後,父母决定移居美国,用了很多的人际关系,也花了许多钱财,辗辗转转我们才在波士顿住了下来。刚到美国时,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新鲜,教育方式、自由的滋味、各种不同肤色的人、满是英文的看板、大得吓人的汉堡等。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既新奇又害怕。」他略顿几秒,回忆道:「当时,因为办移民花了大笔钱,加上一开始无法适应那里的生活,父亲的工作一直没有很顺利。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家陷入了严重的财务危机。那时候我们住的房很小,是那种StudioFlat(一室公寓)。除了小厨房小浴室是分隔的,睡房和客厅都是在一个四四方方十坪左右的空间。客厅那破旧的二手茶几是我们一家人的餐桌,也是我的书桌。」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是个很会说故事的人。
「当时真的很希望自己快些长大,可以出去打工赚钱。父亲却很坚持要我把书念好。为了不让他失望,我很努力,总觉得那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我每天逼着自己勤练英文,好让自己早些融入当地社会,要是哪天有需要,找一份工作也比较容易。後来因机缘,爸爸认识了一位同乡,并用了所有的积蓄,东凑西借的筹够钱後和他开始合作贸易生意。所幸的是,生意做得还不错,我们的生活也因此逐渐好转。」说到这里,他又突然停了下来,举杯把剩下的咖啡喝完,後沉思说:「好多年了,虽然早已融入当地的生活,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是小时候那个Immigrationboy(移民小男孩),也许……」
「何总,高悦建设的张总已经在会议室等候您了。」该死的秘书竟然在这一刻叩门进来。
我下意识地看下手表,十二点十五分,计算得真准,多一秒也不给我。
何亦宪向我展示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後,一边套上那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一边朝我说:「不好意思,我必须去开会了。」走到门边,他像似忆起什麽似的转回头对我说:「你先前不是说如果有任何不愿公开的事情可以告诉你吗?」
我朝他点点头。
「刚刚我说的那些都是我不想你写的。」
我呆愣了下,有种被玩弄的感觉。
似乎早已料到我的反应,他笑笑抛下一句「下次专访的时间,我会让冯葛通知你」随即开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