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許諾,請別拋棄我 — 【第五章 滾熱的淚水,清澈的溪水】

【第五章滚热的泪水,清澈的溪水】

有多久的时间,没有并肩走着了?

雪翾偷偷望着身旁的孟鸿。

儿时就熟悉的身影,这几年却陌生起来。

不过,今晚是个拾回过往的夜晚,就像吴士品说出以前的情史,雪翾和孟鸿也想起以前的情谊。她想,经过了今晚,就算以後两家的妈妈继续彼此较劲,也不会对两个孩子的情谊造造成影响。就像舅舅说的,损伤不一定会造成无能,无能不一定要变成障碍。她不想再让任何障碍,阻碍彼此的关系。

此刻,他们正走在眷村的小路上,一起推着心如的轮椅,漫步在寂静的夜里。

「今天真的很放松呢,舅舅给了我一个愉快的夜晚。」雪翾说。

「嗯,我爸爸一向很善解人意。大家都说爸爸是个身障者,妈妈配他太可惜;可是在我看来,妈妈反而配不上爸爸。」

「也许并没有谁配不上谁的问题,毕竟那是他们两人决定的恋情。今天听了舅舅和舅妈的恋爱故事,真的觉得他们都好勇敢。将来我也会遇到这样的恋爱吗?」

「你需要的话,我把登山社社长的电话给你。」

「哼,不用了,谢谢。他不是我的菜。」

「考虑恋爱之前,应该先考虑将来的出路吧!」孟鸿说:「我现在也还没决定自己将来的职业,我喜欢山林,喜欢大海,喜欢爵士鼓,但这些都似乎不能当作职业。」

「有需要那麽早决定吗?我们还没上大学呢!」

「我们家的家境不好,所以想要我想赶快自立,解决家里的困境。」

「你爸爸应该不希望你操心这麽多吧?」

「是啊,他说我只要自然一点就可以了。但我还是会想要帮助家人啊!」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外公家。孟鸿推了心如的轮椅进入家门,对雪翾说:「姊姊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

雪翾说:「进来坐一会儿吧!除了过年过节,你都没有进来过。以前外公家开杂货店的时候,你不是都会来找我玩吗?」

「我後来也约了你几次,是你自己拒绝了。」

「好,好,是我心眼太小,闹别扭,我现在勇於改过,跟你陪罪,你就进来喝杯茶吧!」

孟鸿觉得今天的相处十分融洽,也舍不得就这样离开,於是也陪雪翾走进家门。

心如从来没有外出这麽久的时间,似乎已经累了,安详地呼呼大睡。雪翾帮孟鸿倒了一杯脱脂牛奶,说:「从国中开始,我都是喝这个,可以避免脂肪摄取过多,让自己更健康,跑得更快。」

孟鸿喝了一口,说:「你对田径还真是热衷,以後要成为国手吗?」

「我只是不想每项都输给你啊!记得小时候,我在海边跑赢你,所以跑步大概是我少数的强项了。」

「别老是跟我比,客观来说,其实你已经很棒了,在各方面都很出色。」

「哈,你这样子,等於是在说『雪翾,你什麽都很棒,可是什麽都比不过我。』这样子叫我怎麽能释怀啊!」

孟鸿连忙解释:「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你已经很棒了,根本不用和别人拼输赢。」

雪翾看着他,像人类仰望着高不可攀的太阳,眼中充满了渴慕。

孟鸿感受到她埋藏在沉默里的炽热,不免十分担心。

雪翾像是下了坚毅的决定,要扭转整个人生。

她幽幽开口:「其实,我後来才发现,自己固执地和你比较,并不完全是妈妈的推波助澜。或许一开始是吧,但後来纯粹是我自己的不服输……」

她想说什麽?孟鸿感觉到话题的走向,似乎不妙。

「我不希望落後你太多,我希望能赶上你,我希望自己与你站在一起时,是足以匹配的……」

不行,不能再说下去了……孟鸿心中呐喊,却没有力气阻止。

「原本以为你已经离我很远,但我今天发现,你依然记住儿时的许诺,我真的好高兴……」

快点停下来,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啊!

「孟鸿……」

停下来!

「我喜欢你,这种喜欢是爱情的那种喜欢。」

「雪翾!」

「很奇怪对吧?我也觉得很奇怪,怎麽会喜欢上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表哥,何况我们又好久没有好好谈话了……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很在乎你,原来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啊!」

孟鸿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应。良久,他对雪翾说:「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许诺吧?」

「我记得,你不会丢下我吧?就算我喜欢你,你也不会逃走吧?」

孟鸿说:「我不会逃走的,我会好好照顾你,像个哥哥一样。」

「你……你不喜欢我?」

「喜欢,但我是把你当作妹妹、知己、邻居、同学和姊姊的守护者,而不是恋爱的对象。况且我们之间,并不适合恋爱关系啊!你知道吗?如果我们变成恋爱关系,我们的爸爸、妈妈、外公、外婆都会很苦恼的,因为我们不可能结婚!」

雪翾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样的回答并非意料之外,但实际听到依然是轰彻心扉的巨雷。她的双眼泛起了泪珠,沿着脸颊缓缓流下。

孟鸿温柔地走上前,用手抹去她的泪珠,温柔地说:「你的条件这麽好,一定可以找到更适合的对象……」

「我不想听这个。」

「我会陪着你,我不会丢下你。」

「你知道吗?你的温柔反而使我更难堪。但这也是我会喜欢你的原因。为什麽」

孟鸿说:「我其实并没有那麽值得被喜爱吧?老实说,刚刚听到你亲口说出你喜欢我,我除了心疼和苦恼之外,还有一丝丝的欢欣。能够被你这样的人喜欢,我还是感到窃喜,我很过分吧?喜欢这种被你喜欢的感觉,却不能回应你的爱情。」

这样的说法,倒是让雪翾有些安慰,也明白不能再刁难下去了。雪翾牵着他的衣角,说:「就算告白失败,我们还是兄妹吧?」

「当然,我们永远都是。」

「哥哥不会丢下妹妹不管吧?」

「不会的,有任何困难我都会帮你。」

雪翾听完,放声大哭,并一头栽进孟鸿的怀中,喊着:「哥——我失恋了——」

孟鸿叹了一口气,抱住止不住泪水的雪翾,以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说:「乖,不要难过了,一定是那个男人不长眼,竟然不懂得欣赏你这样的好女孩。明天哥哥请假,带你去郊外游山玩水,让你散散心,好吗?」

雪翾的泪水还在流,但已经被孟鸿「一人身兼哥哥与单恋对象」的话语逗笑,啼笑皆非。她说:「即使是失恋了,我心里还是觉得,我的单恋对象是你,真的太好了。」

※※※

隔天,孟鸿和雪翾都请了假。

孟鸿只对他的父亲说要带雪翾出去玩,吴士品不但同意,还帮忙打电话向学校请了事假。他以为昨天这对兄妹总算言归於好,需要一些时间恢复情谊。

雪翾则是用病假的名义,让这场缺席看起来和孟鸿无关,同时请假只是巧合。

他们搭上花莲的平快列车,并未前往什麽观光胜地,而是在志学站下了车,打算骑着脚踏车往省道出发,再绕过小路,前往木瓜溪。在志学车站,孟鸿说:「我们来租脚踏车,一人一辆,好吗?」雪翾说:「哥,你载我嘛!」孟鸿苦笑着说:「我现在发现,只要你叫我『哥』,就表示我会遇见很辛苦的事了。」雪翾说:「我也是从昨天才开始这样叫的啊,平常都是叫孟鸿,小时候则是叫表哥。看在我刚失恋的份上,哥,你就听我的话,一整天都照我的指示好吗?」孟鸿敲了敲雪翾的额头,笑着说:「真拿你没办法。」

後来,还是依照雪翾的建议,两人共骑一辆脚踏车,从火车站往省道出发。孟鸿似乎很熟悉这里的路,骑车毫不犹豫,过了几座桥,以及没有围墙的小学,终於来到了木瓜溪。

「你常来这边啊?」雪翾在车上问道。

「是啊,和登山社来过一次,之後就常利用假日前来。涉溪比登山轻松许多。」

「那个……我可以抱着你的腰吗?」

「可以啊,如果你不嫌热的话。」

雪翾从後座紧紧抱住孟鸿,依偎在他的背部。那是她渴望的身影,却总是背向她。

到了木瓜溪畔,孟鸿停了车,带着雪翾一步步涉溪。孟鸿说:「先把裤管卷起来,鞋子摆在旁边吧!」在火伞高张的阳光照射下,孟鸿和雪翾分别脱下鞋子,卷起裤管踩入冰凉的溪水中。雪翾低头一看,竟然有好几条小虾,绕着他和她的脚打转。

「怎麽样?溪水很清澈吧!」

「这些虾子也太热情了。」

「所以我才喜欢来到这边,因为不是靠语言,所以不会有误解,只有真诚的热情。」

「确实是好地方呢!」

「以前,木瓜溪屡遭非法捕鱼,毒鱼,鱼虾日益枯竭,太鲁阁族人曾经封锁溪谷,进行护溪护鱼的工作。这几年,因为护溪有成,鱼虾又出现了,所以把禁令解除,於是开始兴起一股寻幽探访热潮。不过如果要到更上游的地方,需要申请入山证,我们今天在这边散心就好了。」

雪翾根本不在乎能否去上游,只要有孟鸿的陪伴就好了。他们涉过清澈见底的溪水,吸入乾净无染的清风,心中蕴含的烦恼和沿途骑车的疲劳,都被淡化成美丽的山岚。

她和他静静的坐在溪流中的大石上,听着大地的风声,溪流的水声,看着成群悠游的虾子,闻着大地的芬芳,享受了一场心灵向宴。

「你知道吗?」孟鸿突然说:「我很想打鼓。」

「爵士鼓?」

「是啊,虽然我知道这是奢侈的梦想。我爸妈应该不会反对,但我不想为了学爵士鼓而花太多钱。可是那种像是心跳一样的动感,激起我内心的共鸣,实在是太有魅力了。你听过鼓的声音吗?」

「我听过。」

「真的?是听谁的演奏或唱歌?」

「我是说,我听过心跳的声音。昨天晚上,我在你的胸膛,听到了厚实的心跳。」

孟鸿赶紧说:「这种话会让人误会啦!」

「有谁会来误会啊?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啊!昨晚我想了很久,就算不能当情人,我也要当知己,有话就直接说。反正连单恋都说了,我还有什麽不敢说的呢?」

「说得也是,是我太敏感了。总之,有什麽苦恼就直接说喔!我能做到的,就一定会帮你。」

雪翾打趣道:「包括叫你去揍那个不爱我的男人?」

「没错,我要把他打得落水,谁叫他害我妹妹哭!」说完之後,孟鸿真的作势打了自己脸颊一拳,然後跳进水里。溪水很浅,他坐在水中,露出身子,说:「这样可以吗?」

雪翾露出笑颜,说:「你还真的打啊!那我对你会感到抱歉的。所以我也下来吧!」说完,雪翾也立刻跳入溪中,两个高中生竟像孩子般泼水玩乐。

玩累了以後,两人湿淋淋地上岸,雪翾说:「哥,谢谢你总是陪着我,担心我。为了报答你,我会想办法让你有爵士鼓。」

「你……你别乱花钱啊!」

「放心,我知道你很节俭,我现在还没想到办法,但以後一定有办法,而且是可以让你接受的方案。我也多认识一下乐队,这样吧,我也去学点乐器好了。」

孟鸿点头致谢,却发现雪翾的衣服湿透,白色的T恤黏在皮肤上,身体的轮廓清晰可见,和木瓜溪的溪水一样清晰见底。紫色的内衣也完全被白色所突显,十分显眼。孟鸿脸一红,赶紧转过头去,并说:「你全身湿过头了,别让湿衣服贴着你啦!」

雪翾低头,也看见了自己的窘况,连忙把衣服甩一甩,说:「你怎麽没有提醒我,事情会变这样啊!」

孟鸿语带歉意:「我哪知道你会跳下水?我哪知道你会穿白色衣服?我平常都是自己一个人来,弄湿衣服後就脱下来晒乾,没有考虑女孩子来这里的情况,对不起……」

听到他之前没有带女孩子来过木瓜溪,雪翾多少有些得意。即使不是情人,雪翾在他的心中,仍是极具份量的异性。

这时,孟鸿突然指着吊桥下的石头,说:「啊,你看,是爬岩鳅!」

雪翾顺着孟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只灰色的怪鱼,两侧有大大的胸鳍,正依附在岩石上,紧紧黏贴。

「爬岩鳅?那是泥鳅吗?」

「有点类似,根据当地的传说,听说只要看到爬岩鳅,就能实现任何愿望。我们赶快继续许愿吧!」

雪翾目不转睛看着孟鸿,过了几秒钟的沉默後,她问道:「你在瞎掰对不对?」

孟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样都被你看穿,我的瞎掰功力太差了。不过,虽然没有这种传说,但爬岩鳅确实是东部少见的鱼类,今天能看到牠,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兆头,我们就好好许愿吧!」

他们爬上吊桥,轮流忘情大喊:

「我要学爵士鼓!」

「我也要和哥哥一样学乐器!」

「我要考个好大学!」

「我也要考上和哥哥一样的好大学!」

孟鸿说:「你就一定要这样赖着我吗?」

雪翾说:「不行吗?」

「你是爬岩鳅吗?这样黏人。」

「什麽?我比那只怪鱼可爱十倍!」

孟鸿笑而不语,带着这位比爬岩鳅可爱十倍的表妹离开吊桥,准备骑车。真正心愿并未被对方察觉的雪翾,忽然认真地对他说:「哥,谢谢你带我来散心。以失恋的心情来说,我算是很开心了。」

「嗯,但愿今天的游玩,能够让你振作起来,然後我们一起去学乐器吧!」

他们上了脚踏车,向溪流告别。失恋也可以如此清爽。

雪翾不会忘记在这里的回忆,他所爱恋的人如何使她流泪,他的表哥又是如何逗她开心。

虽然这两者是同一个人。

※※※

在雪翾的体内,一只母兽正被囚禁。

雪翾感觉得到,兽并不甘心身陷囹圄,她对体内的兽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既然我都认命了,你也该认栽了,张牙舞爪是没有用的,你的爪子只会伤了对方。冰封吧,把爱情冷冻起来,这样对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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