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許諾,請別拋棄我 — 【第四章 纏綿的笛聲,晃動的輪椅】

【第四章缠绵的笛声,晃动的轮椅】

林场之旅的两天後,雪翾依旧想着,如果流笼上面只有她和孟鸿们两人就好了。如果他们可以在那样的空间里,与现实隔绝就好了。

中午时间,她到学生餐厅用餐,却看见孟鸿迎面而来。原以为只是不期而遇,没想到孟鸿走到她面前,说:「今天晚上,你有空吗?」

「怎麽了?如果要约我出去玩,我可是没有空喔!我的功课还输你一大截……」

「是我爸想要邀请你来。听说昨天外公生病住院了,所以外婆和你妈去医院对吧?我爸煮了一些晚餐,想要请你一起吃,他也好久没看到你了。」

一想到舅舅,雪翾想起儿时在海边的小屋,看到舅舅苍白但慈祥的表情。确实,除了逢年过节,好久没去和舅舅见面了。

如果是孟鸿邀她,她可能会因为闹别扭而拒绝;但现在是舅舅邀她,不能不给面子,於是她说:「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去和你们家一起吃饭。」

「如果可以的话……带我姊一起来吧!」

「咦?」

「怎麽了?你要留她一个人在家?」

「不是的,只是……我记得你说过,让表姊住在外公家,是保护她……」

「你还记得那麽久以前的事啊?放心啦,我妈也去医院照顾外公了,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你们就一起来吃饭吧!要不要我帮忙接你们?」

「不用啦,我会推着表姊过去的,晚上见罗!」

雪翾好久没和孟鸿说这麽多话,不太习惯,总觉得旁人都在看,於是匆匆结束谈话。但她感到高兴,这样的联系并不令她讨厌。

放学之後,雪翾梳洗一番,换上了便服,对着轮椅上的心如说:「表姊,今天外公、外婆和阿姨都不在,本来想要买便当回来吃,不过你爸爸说要我们过去吃饭,今天我们就去找他们,好不好?」

心如微微点头。虽然这几年心如都没有上学,但雪翾每天放学後,都会来陪她说话,有时还会带她出去走走,使得心如对外界的刺激有一定的反应,有人对她说话时,她会看着对方,有时还会说出几句像是对话的只字片语。如果雪翾不持续和她交流,也许心如就彻底封闭自己和外界的联系吧!

不过,对雪翾来说,她并没有自己在施恩惠给心如的感觉,这并不是因为她有什麽伟大的情操,而是对她来说,心如是个可以放心说话的对象。每次放学回来,雪翾会把自己的心情或趣事说给心如听,不管心如是否听得懂,雪翾都觉得自己说完後心情舒坦了不少。除了「田径跑步」这种可能会刺激到心如残疾的话以外,雪翾对心如几乎是无话不谈。

有时候,她觉得心如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上天派来给她的礼物。正因为如此,她对於将心如寄养在外公家的孟鸿一家人,稍稍感到疑惑和不满。今天听孟鸿说话,将心如寄养的关键,似乎是在孟鸿的妈妈身上,但她也不知详情。

今天如果有机会,就问问孟鸿或舅舅吧……雪翾回过神来,将心如嘴边淌着的口水擦了擦,推她出门。孟鸿家就在附近,即使推着轮椅,也很快就抵达了。雪翾按了电铃,迎接她们的是穿便服的孟鸿。他穿着短袖的T恤,上臂有着健壮的肌肉,平常在学校似乎不易展现。

「欢迎你们来。我帮姊姊推轮椅吧!她还没有进过这个新家呢!」

雪翾也不和他争,把这机会让给他。他推着轮椅,温柔地对心如说:「姊姊,我是孟鸿,你还记得我吗?」

心如没有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雪翾说:「她的思考和说话会慢一点,现在没有回应,不代表她不记得了,可能只是像旧型的电脑一样,还在执行中吧!」

孟鸿说:「虽然是安慰,我还是高兴地收下了。走吧,我爸已经把菜煮好了。」

一走进客厅,餐桌上罗列着已经烹调完毕的佳肴,有炸得酥脆的小管鱼裹面粉、鲜嫩可口的川七、芳香四溢的酸鱼汤……可见舅舅为了这顿饭,下了不少工夫。吴士品和他的轮椅已经安坐在餐桌旁,雪翾上前招呼:「舅舅,好久不见!」

吴士品说道:「还是这麽有朝气啊!因为有你,这顿饭显得更开心了。平常家里都没这麽热闹呢!今天准备不少拿手好菜,你们一定要多多品嚐。」

大家依序坐下,开始今天的晚餐。平常雪翾就是负责照顾心如的饮食,同时训练她自己进食。看着雪翾坐在心如旁边,体贴地夹菜的模样,吴士品说:「雪翾,我们家心如真的有劳你照顾了。你真是一个懂事的乖孩子。」

「不要这麽说啦,我还有很多事情比不上孟鸿。考试也输他,才艺也输他,回家都被我妈妈责骂,说我怎麽不像孟鸿那麽懂事,真累人啊!」

孟鸿说:「你累,我也累啊!先不管我妈说什麽,光是看你把我当劲敌,就让我的心累到不行,想跟你多说说话,你却摆出一副见外的样子……」

「没办法,一直输给你,让我在学校都不敢跟你说话了。而且你知道吗?有好几个女同学都在暗恋你,万一我跟你太好,会被她们误会的。」

「还说呢!登山社社长一直跟我要你的个人资料,好像要追你喔!上次在流笼上,他还嫌我是电灯泡,说什麽如果只有他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说到流笼,雪翾想起那天的情景,也想到自己的种种幻想,脸微微发红,说:「你那天都不说话,我都不知道你的想法,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我哪有对你生气?只是我一直对林场和流笼很有兴趣,那天我正忙着观察,所以心不在焉啦!」

「很有兴趣?那为什麽那天搭流笼之前,你显得很犹豫啊?」

「因为快下雨了,流笼又不保证安全,我自己虽然不怕,但怎麽可以让你也陷入危险?」

雪翾愣住,原以为他们已经对彼此漠不关心,但孟鸿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处处保护她,还把她的安危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雪翾忽然不说话了,她的心也像一台旧电脑,正在缓慢地运转,执行着感动的程式。感动如此庞大,她几乎快当机。

这时候,另一个寡言的人——心如,竟然开口说话:「雪、翾、孟、鸿、感情、好……」

众人都因为心如的话语惊呆了,但吴士品随即说:「看来你们刚刚的拌嘴,在心如的眼中,是感情良好的表现呢!」

孟鸿说:「我觉得刚才好像在填补这几年的空白,真是痛快,至少不用让雪翾瞎猜,在我们之间划线。」

众人愉快地吃饭。确实如孟鸿所说,两人的隔阂正一点一点消除,还原到本来的面目。

饭後,孟鸿端来了布丁,大家一起享用。看到布丁,雪翾又想起孟鸿初次见面那天给她的布丁,那时还说是感谢她照顾姊姊的奖赏呢!雪翾回头一看,心如已经睡着了。心如很少在陌生的环境入睡,也许对她来说,这个家虽然是第一次进入,但她明白这里是她的家。

吴士品对雪翾说:「雪翾,你说你一直输给孟鸿,所以也不敢亲近了。看来你真的把我儿子想得太好了。以後欢迎你常来这里玩,就知道我们也是普通人而已。」

雪翾说:「就算是普通人,也比我妈好多了,她和我爸分居,自己比不过别人,整天就只会拿孩子比较,偏偏你们家又这麽优秀,唉!」

吴士品叹了一口气,表情变得严肃,说:「雪翾,其实今天叫你来,除了是想让你和孟鸿的关系复原,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你真的把我们家想得太美好,但我今天就要拆破这美好的想像。现在你已经不是小孩了,而是陪在心如身边的人,我必须把我们家的家丑告诉你。」

「什麽意思?」

「我想告诉你,心如被送到你们那边居住的真正原因。我觉得你有权利和资格知道真相。」

吴士品回忆当年,捡择可以述说的情节,把在场的雪翾和孟鸿,带入过往的时光小径中。

※※※

吴士品原本是职业军人,表现良好,但是在一次救灾行动中,他为了抢救在风灾中受困的孩童,受了严重的伤,使得双脚就此残废。依据当时的「国军人员因战公伤残死亡慰问实施规定」,因公致伤残的吴士品,得到了五万块慰问金,但这点补偿实在不足以弥补终身残废的不便。当时他明白国军的抚恤体制并不健全,加上残障後值勤不便,很快就从军中退役。

退役後,他潜心向学,努力让自己不受到身体的限制。後来,他不仅替自己找到了一份专职翻译的工作,还帮许多身障同胞争取福利。他曾经在一篇名为<障碍,无碍!>的文章中写道:

「在伤残劳工的就业问题中,我们应该区别其『损伤』(impairment)、『无能』(disability)及『障碍』(handicap)。

『损伤』是指疾病或伤害所造成的残疾,可能导致劳工无法从事某些活动,造成『无能』。损伤不一定会造成无能,无能也不完全是由损伤所决定。就像我,虽然脚步遭遇了损伤,但也从事心智活动,不让自己陷入无能的失业状态。

至於『障碍』,则是损伤加上无能的结果,阻碍个人在某些生活领域上的能力。比如说,像我这种遇过损伤、使用轮椅的人士,即使在职场上不会无能,但要过天桥或地下道,就显得无能,这种无能就是我的障碍。要解决障碍,身障者本身的能力要提升,客观的环境也要有所协助。

我们这些身障同胞,必须接受自己的损伤,改善自己的无能,才能够跨越自己的障碍。所谓障碍,其实是不了解自己,所带来的挫败。即使是遭受损伤的人,只要发挥自己的长处,也能有一片自己的天空,不被障碍所障碍!」

这篇文章既有理性的分析,又有感性的鼓励,成了当时身障者的圭臬,吴士品也成了小有名气的身障作家。然而,正如同他在文章中所表达的,环境也会造成障碍,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他所隶属的出版社倒闭,顿时他又成了无业游民。他也不气馁,在父亲的鼓励下,他白天当吹笛子的街头艺人,晚上继续接翻译的案子,虽然不稳定,但也不会有自暴自弃的念头。

有一天,吴士品在路口吹笛卖艺,忽然一个长发飘逸的女子走了过来,给了吴士品一百块钱,并说:「可以麻烦你吹点悲伤的曲子吗?这样子比较能和我的心情相符。」吴士品吹了一曲离别的<阳关三叠>,让女子感动落泪。吴士品说:「怎麽你比我这个身障者还要难过啊?发生了什麽不能解决的事情吗?」女子用手指拭去泪水,说:「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我的丈夫外遇了,让我觉得好失望。」

吴士品说:「嗯,家庭问题我不好判断,但我希望当你释放悲伤後,能振作起来,再听一首<梅花三弄>吧!」

笛声悠扬,如同脱离尘世牢笼的鸟儿,飞上青天。女子心情逐渐平复,又多给了一百元,转身离去。此後,女子常来听吴士品吹笛,吴士品见她气质不凡,也与她攀谈起来。女子名叫翁竹君,丈夫是民意代表办事处的助理,虽说是为民喉舌的工作,为了人民做了一些贡献,但私德不检,常常拈花惹草。翁竹君已经劝告丈夫数次,但丈夫依然屡劝不听,还对翁竹君说:「结婚前你就知道我的个性了。我在外面帮那麽多民众,下班之後奖赏自己一下也不行吗?反正我会乖乖拿钱回家,当我的老婆不会吃亏的啦!」翁竹君无法忍受这样的言语,哭着离家出走,刚好遇到了吴士品,两人逐渐熟悉,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某一天,翁竹君听吴士品吹完笛子,说道:「对不起喔,我今天没有带钱,就换另外一种报酬吧!」话刚说完,她就轻轻吻着他的脸颊,空气中飘散着甜美的发香,脸颊上传来直接的悸动,吴士品终於发现,两人之间再也不只是友谊而已。

翁竹君说:「我愿意和他离婚,永远和你在一起。」

「别傻了,我的双脚残废,收入也不稳定,和我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没关系,我来养你,我来照顾你。」

「这样不就轮到你外遇了吗?或者你只是在报复你的丈夫,故意选一个残废者,来扮演感情方面的第三者『小三』?」

「不是报复,我根本没有想过拿他跟你比。对我来说,你虽然身体不便,但灵魂比他高尚多了。我只是爱上你了,就这麽简单。你不用帮我考虑这麽多,你只要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不喜欢,我立刻就走。」

吴士品说出了答案。

这天晚上,翁竹君送吴士品回家。在卧房里,翁竹君不停亲吻轮椅上的吴士品。吴士品苦笑:「从来没有想过,还能跟正常男人一样,享受这种爱情的喜悦……」翁竹君说:「难道你没有生理需求吗?」吴士品说:「当然有啊,我只是双脚受伤,脑袋、脊椎和那话儿都还很健康,只是这种健康的性慾,反而提醒了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了。」翁竹君抚摸着他的胸膛,在他耳边吐气说:「我今天晚上就让你成为完整的男人。」

翁竹君解开他的衣服,褪下他的裤子,让他赤裸裸地坐在轮椅上。无力的腿上,挺立着有力而昂扬的雄器,渴望证明自己不是无能之辈。翁竹君也一件件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吴士品在轮椅上看着,彷佛这张椅子已经不是残障者的轮椅,而是欣赏表演的贵宾席。翁竹君脱完衣服,两人一站一坐,裸裎相对,仔细欣赏彼此的身体。

然後,她走向他,跪了下来,像是后妃向君王行礼。然後她用右手握住他的雄器,轻轻以嘴含弄,左手则抚摸自己的女性最敏感的私处。一开始吴士品只是默默享受服务,後来开始发号施令:「你的动作可以更大一点!」翁竹君听到这话,嘴巴一吸一吐,动作变得剧烈,雄器在口内胀大,寻求更多的渴望。

在她为他口交的同时,也用手让自己湿润,前戏已做足了。吴士品拉起她,说:「我们到床上去,好吗?」她说:「我想在轮椅上跟你行房!这样子可以证明,我会照顾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身体。」

她一脚着地,另一脚放在轮椅的把手上方,张开腿,让身子套了上去,尽根入内。吴士品一手搂住她的腰,贴紧彼此的身体,让交合更紧密;另一手搓揉她的乳房,并将脸埋在双乳之间。两人在轮椅上剧烈运动着,充分体会到,即使身体或情感有了损伤,也一样有幸福的能力。他的身体,她的感情,都从缺憾里寻得了圆满。

汗水淋漓的翁竹君忘情高喊:「啊,啊……嗯嗯……再来……整个轮椅……都在晃呢……请给我更多的幸福吧……啊啊啊……」

吴士品奋力抽插,他贪婪地渴望她的肉体,但他真正想要的是,证明自己还是一个完整的男人,跟一般人一样可以谈恋爱,有爱人及被爱的权利,还可以有性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吴士品胀大的雄器终於爆发,才一股脑儿,男人的精华液体全涌进了翁竹君的体内。由於翁竹君的姿势接近站姿,拔出雄器後,拥有男性最精华的幸福之水就汩汩沿着大腿流下,为这场特殊的性爱留下见证。吴士品暗地发誓,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今晚的点点滴滴。

翁竹君低身吻了吴士品,许下终身的承诺:「答应我,让我照顾你,好吗?」

几天之後,翁竹君向丈夫提了离婚协议。原以为丈夫会毫不在乎,没想到丈夫非常爱面子,坚持不肯离婚,还苦苦哀求她留下,许诺以後不再背着她玩小三。但翁竹君对丈夫已经心灰意冷,毫无眷恋,她对他说:「你之前拈花惹草,我都没告你,现在我放你自由,你还有什麽不满的?」丈夫见哀求无效,转而威胁:「你以为凭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可以闯出什麽名堂?还不是靠我的人脉?你如果要离婚,我会动用我一切能力封杀你,让你没有工作可以做,只能到酒店陪酒!」然而,这样的恐吓,依然无法阻止翁竹君的决心。她终於离了婚,并且在同年和吴士品正式结婚。

为了怕前夫报复,翁竹君和吴士品商议,搬到吴士品的老家花莲。翁竹君在一间成衣工厂上班,行动不便的吴士品在家从事翻译工作。由於住在花莲,吴士品的父母也常来探望儿子和媳妇,他们完全不介意翁竹君是结过婚的女人,反正儿子身负残疾,能结婚已是万幸;倒是吴士品的姊姊吴美满,曾经嫌弃翁竹君几句。但这段婚姻已经无人可以阻止,小俩口顺利成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可惜幸福的日子并未持续。一年後,翁竹君怀孕了。当时她们还认为这是好消息,翁竹君为胎儿戒掉了原本戒不掉的菸酒,同时也不碰任何垃圾食物,准备当一个好妈妈。产前检查也丝毫不敢懈怠,一切似乎都非常顺利,九个月半之後,在阵痛剧烈的情况下,她进行了剖腹生产,家中增添了长女吴心如。

心如呱呱坠地後,翁竹君等着要看女儿的模样,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医生和护士并没有把孩子给她看,反而是把她送回病房,原来婴儿喘个不停,这医院又没有新生儿的加护病房,所以为了婴儿的健康着想,立刻送到其他大医院去。不久,孩子的爸回来,告诉她:「大医院派救护车来,小儿科医生亲自来接,车上氧气罩和保温箱也都准备齐全,医生要我们再等候消息。」

隔天中午,帮婴儿接生的江医生来巡房,向她解释宝宝的情形:「剖腹取出宝宝时,发现宝宝的呼吸系统不够健全,无法顺利呼吸。由於之前的胎心音监测一直在正常范围,所以并没有提早发现胎儿的情况。昨晚帮宝宝抽吸後,又给予氧气,宝宝依然很喘,因为我们这医院没有新生儿加护病房,所以转到其他大医院给予宝宝更好的照顾,目前不用太过担心。」

直到心如满月的那一天,翁竹君才在医院穿着隔离衣,第一次抱着她生下的宝贝心如,触摸到她柔软的肌肤,闻到她婴儿的香味。这时的心如,仍需要靠呼吸器的辅助存活,无法自行呼吸,医生判断她状况变好後,尝试减少呼吸器的辅助,让心如自行呼吸,结果试了两次,心如都无法自行呼吸。如果婴儿依赖呼吸器的时间愈长,表示愈有可能发生脑部损伤,未来并发後遗症和身心障碍的机率也愈高。翁竹君不断祈愿:「拜托,让宝宝呼吸吧!让宝宝留下来吧!」当天傍晚,医生告诉心如的父母,心如在拔掉呼吸管後,已经能够自行呼吸长达八小时。翁竹君感动落泪,为保住女儿而喜极而泣。

然而,看似度过难关的他们,坠入了更巨大的灾难。心如的呼吸问题虽已解决,但脑部早已受损,影响了日後的智力。此外,她还常常有着发烧、头痛、倦怠、恶心、呕吐的症状,原以为只是轻微的疾病,没想到在她五岁时接受诊断,证明她早已罹患了脊髓灰白质炎,也就是受到小儿麻痹病毒的侵袭,从此以後成为一个智力不足、身体麻痹的幼儿,比她那双脚残疾的父亲要惨上好几倍。

翁竹君崩溃了。她无法承受,自己怀胎九月,竟然生下了一个畸形的宝宝。她开始焦躁易怒,自怜自艾,甚至不断对吴士品说:「我知道了,心如一定是我前夫的孩子,你的孩子不可能这麽糟糕。是他,是他想要报复我,所以留了一个可怕的孩子,要破坏我们家的幸福!」

吴士品向她解释,以时间推算,她所说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心如百分之百是他和她的孩子。但翁竹君已经陷入歇斯底里,什麽也听不进去,执着地认为心如是前夫对她的报复与惩罚。

有一天,吴士品半夜醒来,看不到翁竹君和心如,於是下了床,坐着轮椅四处查看,却惊讶地看见,翁竹君拿起了剪刀,准备往心如的胸口刺下去!

「住手!」吴士品大喊,并且急忙往前拦阻,然而他的身体不便,身子一往前,就从轮椅上面扑倒在地。翁竹君十分担心,立刻放下剪刀,将吴士品扶起。吴士品对她说:「老婆,请你冷静下来,别再伤害这个孩子了,她不是故意要长成这个样子的,她是我们的骨肉啊!」

在吴士品的安排下,翁竹君接受了精神科医生的诊疗,判断她由於产後忧郁,有着许多悲观灰暗的想法,只能靠着药物和心理治疗来慢慢痊癒。吴士品向父母求助,父亲二话不说,立刻把心如接到自己的家中居住,让心如和翁竹君暂时隔离,以免翁竹君又受到刺激,杀害自己的女儿。

经过了好几年的治疗,翁竹君逐渐恢复了正常,但对於心如还是十分排斥。在治疗的期间,翁竹君无法工作,吴士品只好做一些手工艺品,来贴补家用,勉强能够养活夫妻俩人。後来,翁竹君又怀了第二胎,这次是个健康的男婴,她觉得这才是她真正的孩子,身为母亲的自信又恢复了。

翁竹君将第二个孩子取名为吴孟鸿,「孟」是长子的意思,「鸿」是送来书信的鸟。这个名字,代表翁竹君将孟鸿的诞生当作一个好消息;也代表翁竹君丝毫不承认,在孟鸿之上还有心如这个女儿的存在。

孟鸿一天天长大,承担着翁竹君的关爱与期待。因为孟鸿的出生,翁竹君逐渐恢复母亲该有的样子,个性也快乐多了,只是对於心如依旧过度排斥,对於孟鸿则过度引以为傲,动不动就拿孟鸿向吴美满炫耀,这样的结果,造成吴美满的女儿承受竞争的压力,而这个女儿就是雪翾。

孟鸿偶尔还会去外公家探望心如,然而心如却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真正的家。

※※※

吴士品把相恋至今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在场的雪翾和孟鸿,除了性爱场面略而不谈,其他往事都尽量讲得详细,还拿出纸笔写着「损伤」、「无能」和「障碍」等字眼。

雪翾静静听着,往事的沉重超乎她的负荷。她料想不到,看起来总是意气风发的舅妈翁竹君,竟有这一段曲折的过往。原本她还有点怨恨舅妈,不但老爱拿孟鸿来炫耀,还将心如弃之不顾。现在听听,竟有些同情起来。

然而,一想到心如的遭遇,雪翾说:「听完这些事情,我还是觉得,舅妈不应该抛弃心如。」

吴士品说道:「是啊,但她现在还没有能力接受心如,勉强相处的话,只会带来悲剧。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雪翾说:「为什麽愿意把这样的故事告诉我呢?」

「有两个理由,一方面是让你知道和心如相关的往事,另一方面是希望你能明白,无论大人或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的心情很容易受到大人的影响,而阿鸿则是习惯把大人的处境背负起来,站在我的立场,我希望你们能够更自在、更快乐。」

雪翾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也要像舅舅写的文章那样,不以障碍为障碍。」

吴士品满意地点头,说道:「嗯,能够让年轻一辈开创自己的人生,我也没有遗憾了。我一直觉得,就是自己能力不足,才会让心如、阿鸿,甚至我的太太心生无法排遣的重担……」

一直沉默的孟鸿说话说:「爸!我真的很庆幸,你是我的父亲,你已经教我很多很多东西了。」

和孟鸿一样,雪翾也觉得吴士品很了不起,虽然双脚行动不便,内心却比任何人还要体贴,还要细心。今天的饭局虽是外公生病下的偶然事件,但仍让雪翾有不少收获,显然是吴士品的用心良苦,想给她一些开导和鼓励。

接着,在雪翾的请求下,吴士品拿出笛子,吹起当年让翁竹君听的<阳关三叠>与<梅花三弄>,赢得雪翾和孟鸿的掌声,就连心如也悠悠转醒,呵呵笑着。

在愉快的笑声中,时间乾乾净净地瞬移,结束了今晚的聚餐。雪翾起身告辞,吴士品说:「阿鸿,你送姊姊和表妹回去吧!」

孟鸿听见父亲的指示,便随她们出去,和雪翾一起推着心如的轮椅,前往外公家。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吴士品感叹万千,尤其是好久不见的心如,不知何时才能回到这个家,共享天伦之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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