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卢郁心,我现在不在家。如果您有急事,请在哔一声後开始留言。」
「哔!」
「郁心,我是小赖,明天是班费缴交的最後期限,你再不交的话,小心我们…呃,我们好像也不能对你怎麽样。反正就是赶快交吧,拜。」
「哔!」
「郁心,我是芳芳,这个礼拜天晚上的国中同学会,你一定要来!拜。」
「哔!」
「郁心,我知道你在,赶快接电话!」
知女莫若母。窝在房里享受贪眠的卢郁心,无奈地推开房门、拿起话筒。「妈,有什麽事?」
「这个礼拜天晚上你哥哥的未婚妻要到家里,你一定要回来。」
这个礼拜天?卢郁心向月历投去一瞥,这天是什麽黄道吉日,怎麽重要的聚会都选在这天?比起与未来可能成为她嫂嫂的女人相见,她宁可参加七年未曾出席过的国中同学会,看看自从毕业後,迈向各自人生道路的同学们,变了多少?
「就这麽说定了,拜。」
母亲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迳自放下话筒,让一连串的嘟嘟声响传入她耳里。
一样是无从商量的命令,对着她讲、与对着电话答录机讲,其实并没有不同,这也是她之所以喜欢让答录机为她过滤电话的原因。倘若自己拿着话筒,不是天南地北地扯开话匣子,就是打断手边工作、慌慌张张冲来接起电话,却只在极短的时间内,听到几个重复单字,尔後放下话筒,方才的思绪已然逸失,必须重新收拾心情,经过半晌後,始能回复成电话打来前的状态。
纵使她是趁着今天全部空堂的机会,一整天都赖在床上、不肯起身;纵使她是眯着眼睛,任由思想漫无目的游走云际,她还是对母亲那通电话的干扰感到厌倦。
人是群居的动物。然而有更多时刻,人的心底更渴望孤僻,尤其是从小到大活动范围不超过离家十分钟路程的卢郁心,第一次坚持到外地读大学,并且她瞒着父母,抛弃了好容易抽得的宿舍床位,自行在外租屋居住,就是为了享有完全的自由。
她需要一个人的空间。一个令她在下课後,得以与寂寞相伴的空间。
寂寞,是种难以自拔的嗜好,不知情的人以为寂寞让人难过,而尽力避免,知情的人,就算晓得寂寞的种种好处,也故意装作不甘寂寞,所以这个世界上充满着排斥寂寞、歌咏欢聚的气氛。
并不是这样的。人生总是从相逢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倒数计时,多一天的欢聚,就代表离别的时刻又近了一步,惟有珍惜片片凝聚的光阴,未来回忆时始能毫无遗憾。早在小学六年级时,由於搬家被迫转学的卢郁心,便明白这个道理。还记得离开的前一天,细心的级任导师特地办了场惜别会,那时不知被哪来的悲伤感染,每个人都哭红了双眼,身为女主角的她若无意外,应该流下最多的眼泪。
到底自己当时为何哭泣?回想起来,卢郁心只觉得自己好傻,随着年纪逐渐增长,她更能体会何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眼看小学毕业典礼、国中毕业典礼、高中毕业典礼,到本学期结束时,便要来临的大学毕业典礼,谁不是一踏出校门,就继续发展另段迥然不同的人际关系?
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也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把记忆交给缓缓流逝的时间,总有一天所有往事都会被冲淡,最後只剩下自己。
是害怕多嚐一分别离的滋味吧。从转学後,卢郁心开始采取既不参加社团、也不参加任何自强活动,更不与同学发展深厚友谊的孤单策略,好让自己免於生离死别的痛苦──
当然,家人是例外的。一出生便与家人命运紧紧相系的她,即使是离家求学,也不曾断过与家里的联络。
这时,回到房间的她视线触及桌上的手机,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的冲动。自从赶流行办了个门号後,她的手机几乎不曾开机过,有她手机号码的人打去的结果,跟打到她家里的结果没有两样。
「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嘟声後开始计费,如不留言请挂断,快速留言请按米字键。」
卢郁心每每在开机时,赫见液晶萤幕上满满的语音留言讯息,她总会先检视留言时间,超过两个小时的,视为不具时效性,拒绝收听;其他的则会勉强一听;然而,一般人打电话到单身女子公寓,却只能空对着电话答录机留言,通常会视为情有可原;若是打了某人的手机,却得到对方关机的消息,心头火起的瞬间,不宣泄个两声实在不行。语音留言的头几句,无论是谁打来的,大抵是清一色的「郁心,你又没开机,手机乾脆丢垃圾桶算了!」
每当手机帐单来时,卢郁心总会对着每个月必缴的月租费叹息,她绝打不满抵扣的时数,因为珍惜时间的习惯,使她常以简讯代替通话,并在发完简讯後立即关机。
等约期满就停掉门号。从此以後,她要恢复成只有电话答录机的卢郁心,唯有话筒彼端的人猜出她在家时,她才愿意拿起话筒、直接对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