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的街道,一点也不宁静。
年轻的男女才刚要开始寻乐,挥洒着他们独有的青春,用不歇息的活力炫耀他们闪亮的灵魂。
站在他们当中的子言,就好像异类。
从离开Café到现在,子言满脑子都是阿纪和小岚的说话。
整整几个小时,子言就像幽灵般浮沉游移。
他毫无意识地在街上踱步,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累,灵魂似被没收了一样。
突然之间,子言觉得肩臂像被什麽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整个人被撞得错开了两步。
子言这才有一点点痛的感觉。
「对不起!对不起!」
耳畔响起了一个女孩子匆忙的道歉声音。
子言茫然抬头,回首一看,撞到他的女孩已经只剩背影,站在身旁的,是Pub的光亮招牌。
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在回家的路上。
子言看看手表,晚上十一时正。
他推开酒吧的门,希望能在这里,赎回自己的灵魂。
*********
酒吧里座无虚席,客人闹哄哄的爆满全场,气氛非常热烈,真正的夜未央。
子言见酒吧热闹如此,本想转身走人,却被筱华一声喊住,只好跟着筱华直接走向吧台。
「来!这边有个位子!」
筱华一指,最角落的位置竟然还空着。
「接近周末,客人比较多,虽然这个位置不怎麽受欢迎,你且将就一下。」
「不会,谢谢!」
子言觉得这样的位置最好,正适合自闭疗伤。
这时有其他客人喊筱华,子言便说:「老板,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稍後我再跟山宏点单就好。」
「那你慢慢坐!」
筱华说罢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子言转身坐下,便看见山宏被两个火辣女生缠着,当山宏正想避开那两个女生的纠缠之际,错开的视线也刚好看到了自己,於是便点点头跟山宏打了个招呼,山宏也用眼神回应他。
摆脱了那两个女生,山宏向子言这边走过来。
「喝一样的吗?」山宏问。
「嗯,谢谢!」子言答。
不一会,山宏把子言的老朋友们都捧来放下。
子言看看面前的路易、冰块和矿泉水微微笑道:「山宏,你真是一个细心又贴心的上佳调酒师。」
他拿起酒杯,一口便乾掉了整杯路易,还示意山宏再来一杯。
山宏略感诧异地帮子言斟酒,谁知子言又再把酒一口乾掉!
「喝这麽猛,浪费了好酒喔!」山宏禁不住说。
「好酒是不会浪费的。喝大口一点会更有感觉,好让我知道自己的灵魂在哪里。」子言说话像在打谜。
「嗯?灵魂跑到哪里去了?上星期不是还好端端的在这里和这里吗?」
山宏用手指指脑袋,又指指胸膛。
子言牵牵嘴角强笑着说:「我只觉脑袋混沌一片,内心亦空空如也。所以,我想我的灵魂大抵是跑掉了!」
他的笑容里似有无限的苦涩。
「……」山宏没有再回话,因为,在伪装面具的背後,沈泓开始动摇了。
子言扬一扬酒杯,说:「山宏,请你再给我一杯。」
「你还是不要喝那麽凶了,阿杉今天休假,这里没有其他人能扛得动你的。」
嘴里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给子言斟上另一杯。
「那我先问一问老板,如果喝醉了,是不是可以在这里睡一晚,反正这里的沙发看起来也蛮舒服的。」子言无所谓的说。
「真的想喝到醉吗?这样耍赖都不像你了。」
子言没有回答,也没有再说话,他双手握着酒杯,却没有再把酒喝下去了。
凝视着杯里琥珀色的酒,子言陷入沉思当中。
*********
沈泓看着有点落魄的子言,想起不久前小岚打来酒吧的一通电话。
小岚告诉她,下午的时候,子言曾经气喘吁吁的跑到Café,说有很重要的事情非要找到她不可,而且还很紧张地一直追问着她的去向。小岚抱怨说,为了要守住秘密,无论子言怎样拜托、怎样逼问,她依然守口如瓶,隐瞒着既苦恼又焦急不已的他。
小岚还骂她怎麽不接电话,害子言为了行踪不明的她,担心得什麽似的,离开Café的时候已经像掉了魂魄!
小岚挂线後,沈泓连忙从包包里翻出手机检查,她竟然错过了子言十二通电话,三通电话留言和五个邮件讯息!
在最後一通留言中,子言把话说到一半便挂断了,声音中流露着明显的沮丧,沈泓顿感愕然。
她当时立即回电话给子言,可是只听到没有开机之类的话音讯息,她再打到子言家里去,但也是转驳到答录机去没人接听。
沈泓没办法,本想打烊後再到他家去看看,怎知过没多久,子言便出现在Pub!
子言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是如此苦涩落寞。
虽然不知道子言为什麽找她找得这样急,但是一直没有对子言坦白,还弄得他这样苦恼疲惫,沈泓真的很自责,也觉得很难过。
沈泓很想脱下伪装,好好的安慰子言。
可是,在这个环境之下,沈泓还是不得不再次带上山宏的面具。
拿起被子言再一次乾掉的酒杯,沈泓摇摇头。
「你这个样子,酒是不会好喝的。」她用着山宏那低沉的声音说。
听到山宏的声音,子言从思潮中回转。
「不好喝便喝少点好了,你不是不想我喝醉的麽?」
子言说的话,表面上好像是听了劝告,但是语气里却是何等样的自暴自弃。
见子言这个样子,沈泓开始有点担心,便换另外一种方式劝他。
「你这个说话,如果老板听到了便铁定要骂我!我的意思是,心情好,酒自然会好喝,喝得高兴,醉了也没关系。可是,如果心情不好,再好的酒也只是苦水一摊,即使喝醉了,又有什麽意思?」
「这个论调听起来好像蛮有道理。」子言的嘴角又牵动了一下。
沈泓决定以『山宏』的身份给子言加油。
「不是吗?好与不好,其实都在於自己;自己的灵魂,本该自己抓紧、自己主宰,动不动让什麽都跑掉,这还得了?」
「这还真有点哲学的意味。」
子言心想,平常不多话的山宏,今晚却说起大道理来,而且他听着、听着,竟还觉得蛮有意思的,心头开始有一点点变宽,忧郁的情绪也被分散了不少。
「子言兄,人生本就是一场哲学。抓得住自己的心,才可以追求别人的心;在容纳别人的心之前,得先让自己的心开朗宽阔才行啊!」
「山宏,你好去做哲学家了!」子言笑笑说。
「这又有多难?每一个认真对待自己的人,都可以做哲学家。再说,调酒师本也见惯人生百态了。」
「那麽,大哲学家可否再给我一杯酒?」
子言觉得自己的心负荷太重,需要一些帮助来让自己好过点。
沈泓不想子言再喝那麽烈的酒,便问他:「你要不要嚐嚐别的调酒?」
「调酒?好像是个不错的建议,可是我从来只懂喝路易,就不知道懂不懂欣赏你调的酒。」
「虽说坚持是一件好事,但是太过执着便会容易错失其他美好物事。人总要适时放下,勇敢探索才行,不放手一搏,又怎能抓住新的惊喜呢?」
子言有点惊奇,不禁笑问:「山宏,怎麽我觉得你今天像个智慧老人?」
「好说,好说!」
终於看到子言真正的笑容,沈泓心里也暗暗松一口气,看来『山宏』的鼓励开始有一点效应,她再接再励。
「怎样?要不要来嚐你第一杯的惊喜?」
「可以来一杯不甜的吗?我不喜欢喝甜的。」子言老实地提出条件。
「还挺挑剔的嘛!可是我得告诉你,所有好酒都应该是甘甜的,人生苦短,谁还要喝苦酒?还有,你也应该相信我对客人的了解和判断力吧?」
子言不得不佩服山宏,当下便说:「那麽,就麻烦你了!」
「这就对了!人与人之间,就是要能够放开胸怀,才可以让别人了解自己的感受。没有信任,是很难真正体会到别人的。」
听了山宏的这番说话,子言犹如醍醐灌顶!
一瞬之间,阿纪给他的劝告,山宏今晚那些说话的弦外之音,让他通通开窍!
子言在内心暗骂自己:如果不肯放开自己,把自己的心坦诚地交出来,又哪可以感受到沈泓的心呢?如果不相信沈泓,又哪有资格叫沈泓相信自己呢?
子言觉得山宏真是一个奇人,年纪轻轻的,可是却字字铿锵,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玉良言。虽然外表看起来好像很冷漠,但是今晚却一直在点化他,鼓励他。而且跟他聊着聊着,心情不单轻松了不少,还渐渐恢复了勇气和力气。
子言看着山宏俐落地摇着调酒杯,动作的节奏,让他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看来,山宏你不单只是个了不起的调酒师,还是一个了不起的哲学家呢!」子言衷心直说。
「你听懂就好。」
沈泓见子言的眼睛渐渐恢复神采,一颗心终於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