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啊!我实在不行了啦!」
丁子言面临崩溃地捧着头大声呐喊!
坐在电脑前快三个小时了,还是挤不出一个像样的字来,子言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是否被外星人移植到屁股上去,要不然,怎麽尽挤出些废物呢?
『嘟噜噜……嘟噜噜……嘟噜噜……』
电话在这个上午早已响到几乎要爆掉了!
『哔……』
电话终於忍受不了,卑鄙地把这种痛苦转移到无辜的答录机去。
『抱歉,我丁子言现在不能接听您的电话,真有要紧事的话,请留言,我大概会判断要不要回您。就这样,再见!』
「丁子言!快拿起电话筒!」
答录机传来编辑阿纪抓狂的怒吼。
「丁子言!别装做不在家!就一句话,告诉我你的稿写好了没!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等你的稿子吗?封面、插画和宣传这等烦人的鸟事,你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便要决定了吗?」
阿纪连珠炮发!
「还是你屁到以为我和编辑部同仁,还有版房印刷那班大哥们,全都可以瞬间变成了盖世超人,在三、五天内便能够帮你◎◎的完成校稿、排版,兼且能印刷出新书三百万册呢?」
看来阿纪是真的生气了,失控到连脏话也骂了出来!
「总而言之,最迟不准超过下个月!如果到时候还没能看到贵大作,我可以永远消失!但你到时也得自行了断!不要说我没警告过你!」
阿纪语带恐吓般、狠狠的下最後通牒。
子言在心里暗暗叹着:唉!阿纪啊阿纪,这堆说话在答录机已经录上好几十万遍了啦!求求你放过答录机也放过我,说些别的好吗?我耳朶也快长茧了!
「……」
答录机像听到子言的叹息般,一片沉寂。
子言心想:终於挂了吗?阿纪平常都蛮有韧力的,他应该还没有挂吧!
其实子言也很不忍心把阿纪迫到这种绝地,可是,同样也是身陷绝境的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拿起电话比较好。
果然,子言还是很了解阿纪的,过了一会,答录机还是再传来阿纪的声音,阿纪还在线上的另一端,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子言,拿起电话筒吧!」
阿纪好像稍稍的控制了自己一下,声音已不再那麽愤怒,还有点儿低声下气的哀叫着。
「唉……」
阿纪重重地太息一声。
「子言,你要重写故事我从来没说过半句话,可是已经快半年了,我连新故事的一个标点符号也没有收到过,你该不会忘了你的新书已经钉死了要在下季初出版吧?」
子言听得出阿纪语气中那丝丝怨念。
「子言,你以为我还可以帮你延迟出书的日子吗?子言,我告诉你,即使我再能干不过,也不可能神到那个地步。你知道吗?你我已经到绝路了!」
子言心想:嗯,正宗的软硬兼施!
「……子言,不如用回你之前的那个故事吧!反正已写了一大半,而且也没什麽地方写得不妥,你就不要再赌气说要写什麽真实的故事了!你也应该知道,读者就是喜欢那些虚无飘渺的调子啊!」
然後,阿纪开始苦口婆心。
「子言,我不是要迫你,而且你一向知道规矩,也从不曾叫我担心过。你努力了这麽些年,成就名声得来不易,你好自为之吧!真有甚麽问题,好歹也该让我知道些,毕竟我也一路陪你走到这个地步来了,这样下去,我也快撑不了多久……」
『哔……储存库已满,请稍後再拨,谢谢!』
可见答录机还是一如过往的无情,冷冷的把阿纪打发,可怜的阿纪就这样给『甩掉』了!
子言倒觉得有点可惜,在阿纪苦口婆心的该刹那,他曾有一些些的被感动了。
「好一个阿纪,每次催稿都是这麽卖力,情感丰富、震撼力十足……」
子言真心觉得老好阿纪忠於职守,为他尽心尽力,是他的好伙伴兼好兄弟!
「今次也有他受了吧!真难为你了阿纪,对不起!」
子言像神经病般喃喃自语。
丁子言是畅销小说作家,从高二到现在,写了足足十年,正式出道也已经七、八年了,写了这麽久,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糟糕过!
新书开了个头,写到快要结尾时却忽然彻底地厌恶自己这样的构思,不想把故事再写下去!
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的他想重新出发,写一个自己从未试过的题材,内心是如此兴致勃勃,可是脑袋里却一片空白,像油尽灯枯般绞尽脑汁也没有一滴滴灵感!
想想看,一个初出道便连续七年荣获小说创作大奖、平常文思如潮、才华横溢的年青畅销小说作家,脑袋却忽然『当机』,还『当』得如此彻底,那种失落懊恼是何等难耐啊!
说得难听点,子言现在每一天就好像便秘般,无论怎麽努力去逼迫自己的脑袋,却只能勉为其难的硬挤出三数百字。
这几天的病情更是日趋严重,老半天都想不到任何一个情节,甚至任何一个比较像样的文字出来。
那种挫败感,令子言好比患上了癌症般痛苦沮丧,胸口也像经过化疗般郁闷难当。
「或许我是真的不行了!」
子言疲惫的揉揉酸涩眼睛。
「为什麽灵感都彷佛跟我成了绝缘体呢!」
绝望的子言缓缓把手提电脑关上。
「吁咻……」他重重的吐口乌气。
「还是出外走动走动、透透气吧!」
子言拿起钥匙,决定出门去散散心。
走到街上,阳光灿烂,微风舒爽,子言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彷佛充满干劲似的,跟散漫地闲逛着的自己好不搭调。
「原来今天的天气这麽好喔!」
子言深深呼吸,努力地想打起精神,希望可以让自己好好的振作起来。
可是,即使吸收着难得的阳光与微风,这些日月精华却并没有使子言的心情变好一点点。
因为,每逢这样的大晴天,总会让子言想起多年前的另一个晴天。
在一个写不出任何东西却又天气晴的日子,子言想起了他的高中老师。
还有,一双大眼睛和小手。
「唉……」子言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默默地想着:没有老大,便没有今天的丁子言吧……
*********
子言的父母在他国二那年因意外去世,没有兄弟姐妹的他,自此便把自己封闭起来。
寄住在亲戚家的他,眼神涣散,很少说话,面上也经常目无表情。
经历了近两年从甲亲戚家搬到乙亲戚家,然後是丙、丁、戊亲戚家的流离生活,终於可以在升高一那年定下来,跟从美国回来的舅舅一起生活。
从南部搬到北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转学到一间完全陌生的学校,没有一样物事或是面孔是子言熟悉的。
就连天气,子言也很不能适应。
北部的天气常常像女人闹别扭般阴晴不定,有的没的常下一些莫名其妙的雨,像极一个病态都市,让人提不起劲来。
这里的人也怪里怪气,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却总爱找别人麻烦,说话、动作、表情,有事没事都比正常人要夸张十倍,看得子言眼花。
整座城市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时尚热闹,但其实贫乏寂寞。
子言只觉乖诞荒谬。
对於这个城市的人、事、物,子言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趣,眉头老是皱得紧紧的,也不想有别人注意他,所以他总是孤独的一个人,说话便更少了,除了看见舅舅时会比较缓和下来,子言的脸几乎连睡觉时也是绷紧僵硬的。
那时候的高校男生,最最不爽的,就是看到子言这一类经常摆着一张臭脸而态度又跩的家伙,更何况子言长得高大帅气,整个人看起来酷酷的,加上又从来不跟任何人打交道,所以,他很快便成为女生们谈论的热门话题:『谜样性格帅酷男』。
每一天,情书、告白信什麽的,都塞满了子言的储物柜子。
想当然,这才是让众男生更火大的原因吧!
男生常常有意无意地找子言蹅子,同年级的也还罢了,对於身形高大的子言来说,也不怎麽难应付,反倒是那些麻烦又缠人的学长们,有时候还满棘手的。
真打起来时,子言虽然不至於输得很惨烈,不过经常要浪费时间来换一些碍眼伤痕,平白无端的被别人当作不良少年,也真是蛮烦人的。
不过话说回来,子言就是在一场被找蹅子的殴鬪中认识沈文山的,一个莫名奇妙的高中老师。
那也是一个大晴天,子言被一羣学长带到学校附近一个僻静的操场去,那个操场静得连苍蝇都没有一只,只有像索命鬼影般的树梢,一动不动地阴森静候。
老实说,在这麽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闻的阴森操场里,被五、六个神情凶悍、身型高壮的学长围堵着修理,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事!
一开始打,子言光为保护自己,便已经忙得喘不过气来,然而子言也不是省油灯,虽然眼角和嘴唇早已被K破,但是他总能抓准机会,切切实实地回敬他那些学长几记勾拳。
拼了一会,已有两、三个学长被子言K得像猪头,痛苦得跌坐在地上唧唧哼哼。
正当其余的要卯起来耍狠,不远处却传来一把冷冷的声音。
「好一班猪头!长着一副蠢相便不说了,怎麽还这麽的不带种啊?」
那声音慢条斯理地说着。
子言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行近。
「长这麽高大还恃着人多欺负学弟啊?呸!真是丢脸的咧!有种便单挑呀!」
那人说罢,便揪起其中一个学长『丢』到子言跟前。
「快出手呀猪头!刚刚不是还在耍狠吗?」
那人提高声线斥喝着那被他『丢出』的学长,语气像黑帮老大。
众人看向他,愣了大概三秒,竟然拔腿逃跑,不到一分钟便溜光光,腿毛都不剩一根!
「啥啊?真是黑帮老大吗?」子言讷罕。
他用那肿得高高的眼角瞟了那人一眼,心想:长得挺四正嘛!究竟谁啊?
子言在脑袋里快速搜寻,从脑内记忆体中翻了一遍,最後,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一号人物,不过反正戒备解除了,他便索性躺下来休息。这麽个打法,是足以累死十头老虎的!
那个人见他躺了下来,也坐在离他不远处的石櫈,并无说话。
子言亦懒得去管他,闭上眼睛养神。
过了好一阵子,正当子言想要起来,却听到那人开口说话。
「下次打架放聪明点,既然是被围攻,便不用客气讲什麽礼数,一定要直接猛攻对方的要害切莫犹疑手软,就算来阴的也不打紧。否则打了半天,累得自己贼死才搞定三、两个!运气差的话,有一天自己被打个半死人家还不痛不痒咧!」
那个人说完便起来想要离开。
子言觉得,此人虽然说话刻薄,但是意见精确、一语中的,是认真地给他建议,而且那语气听起来还蛮诚恳的。
子言忍不住问:「你是谁啊?」
「嗯?」那人回过身来打量着子言,表情好像有点不可置信。
「干嘛?」子言奇问:「我该认识你吗?」
那人却说:「嘿!丁子言,真有你的!」
「咦?你认得我?」子言更奇。
「你,下次上课最好给我留神点!」
那人没好气地丢下一句,然後便真的转身走了。
「什麽东西呀!为什麽这家伙知道我的名字,但我对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子言皱着眉头,用力地想了又想。
「上课?是老师吗?学校有这样的老师吗?」
但他想了老半天,却仍是不得要领!
「算了!根本完全没印象,管他谁咧!」
可是,往後的整整一个星期,子言却老老实实地上课,暗暗留意着学校里的所有老师和督导,然而,还是看不到那个人。
直到有一天,子言上美术课的时候才遇到他。
「怪不得,原来是美术课的老师!鬼才会对美术老师有印象啊?」
他看向那个人吐吐舌头,想想自己还经常跷掉美术课呢!
正在发呆,那人已经走到子言身旁。
「不错喔!今天没有跷课。」那人说。
子言假装没听到,在画布上乱涂着。
那人看了看子言那吓死人的画布,笑了起来。
「嗯,还满用心的嘛!颇有毕卡索的味道喔!可以考虑拿去参加『儿童』画展!」
子言回瞪那人一眼,故意在画布上胡乱涂着更多恐怖颜料。
但是,那之後的美术课,子言却是一堂也没有溜掉。
*********
「吁……今天怎麽尽在想着这些陈年往事啊!」
子言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晴空,想到了一个他熟悉的地方。
「到那里去坐坐吧!」
心头下了决定,他便迈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