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王离去的隔日,宫里就派人送来了冬衣。
秦公公站在画司府内,只挥着下人们把一箱又一箱的大木箱子,从马车上搬进大厅里。
「哎哎,那箱子别碰了,光是这箱子给碰缺了一角,你们谁都赔不起。」他尖着嗓子嚷着。
因为徐画氏还在画司坊忙碌,所以织儿让人请出来当家,坐在大厅里看着秦公公忙得团团转,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来做什麽的,倒是小绿也跟着忙得团团转,看起来就像两只陀螺一样,一只蓝的、一只绿的,转呀转的。
助眠效果挺好的。
於是她坐在主位上,忍不住撑着头,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等到那两只陀螺终於转完了,于织也睡过一轮了。
眨眨眼睛,她看见两人站在大门边,背对着她。听见两人在谈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遂也没出声提醒他们她醒了,只是在一旁光明正大的听着。
「秦公公,这宫里的手脚真快呀,昨日王上才说天气渐渐冷了,让姑娘多穿点衣裳,今日就把冬衣给送来了,莫非这宫里织坊的织娘都不休息的?」小绿好奇的问。「可这麽多的衣裳,一个夜里哪赶的完?」
秦公公抓起衣袖搧风,这外头的下人就是不好使,要是在宫里头,这些下人早被派到杂役房去,哪还能在主屋里活动。
「小绿姑娘,这您就不知道了,这些衣裳都是今年配给乐妃娘娘的冬装,但还没送到乐妃娘娘屋里,就让王上吩咐搬来给徐姑娘了。」秦公公虽然靠在小绿耳边这样说,但其实声量大到于织在那头都听见了。「您可别对徐姑娘说,这些衣裳不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宫里的娘娘们多半在意这些琐事,连带的他也很注意这些小细节,昨日他也向王上建言,这样是否不妥,但王上却心情很好的摆了摆手,说:
「她没进宫,这些宫里的小心眼,想必她也不明白,你莫要让她染上了。朕瞧她的身形跟乐妃差不多,你明日去时,多带上一个织娘,立刻替她修改大小,顺道量量身,待到宫里做春衣时,也一道替她做了。」
秦公公低眉敛首,「奴才明白了。王上,您对徐姑娘真上心,是不是让奴才准备接她进宫?」
「不必……」慈王略略停了一会儿,「还不必。就让她待在徐画氏府里,只是你得多多注意她的情形,好好照顾着。」
「奴才明白。」
「那你去准备准备吧,明儿个一早就领人去把这事儿给办了。」
「奴才遵旨。」
秦公公正要离开书房里,慈王又道:
「我看,把那件火狐大氅也给她送去吧。那披风颜色鲜艳,很衬她的肤色。」
低着头的秦公公一诧,抬起头喊:「王上?」
那件大氅是十几年前敬王征讨周围小国时,一个小王族投降所献出的宝物,火狐便是指全身皮毛通红似火的狐狸,生性狡猾而且机灵,猎户门之间流传着,只要能逮着一只火狐,那便是要走大运了。
且不论是否真有大运,一只活生生的火狐狸,市场要价三十金,就连一般的小富之家也都买不起这样的东西。
这件大氅虽然半混着兔毛织成,但其长度直至一般姑娘家的脚踝,其面积之大,也足足用了五头火狐狸,十二只白雪兔,耗费了五年的蒐集功夫,才总算买到足量的动物皮毛。
帽子边上还围了一圈雪白的兔毛,不仅保暖、好看,而且完全显现出皇家的气度。
「王上,真要送火狐大氅去画司府吗?」秦公公心知这大氅的珍贵,因此才又问了一次。
难道徐姑娘,真的值得这样的珍贵?
慈王忽然笑了起来,「小秦啊,你今日兴致不错,竟然有兴趣跟朕拌嘴呢。」
他眼眯眯的,嘴角弯弯的,但那眼神里却丝毫没有温度,冷声道:「朕不喜同样的事情说这麽多次,你下次可别再犯了。」
这叮咛听起来虽然温和,秦公公却惊的几乎要跪下,一张脸上写满了惊惧,原本的困惑不解,虽没消失,但他也绝不敢再问。
「朕明白,你心里有问题,这样吧,朕现在对你解释清楚,劳你替朕传个话,也对乐妃解释清楚,但除了你们两个,若是有第三人知道这事情……」
慈王的话没说完,秦公公早已噗通跪下,颤着声道:
「奴才……奴才明白。」
「你道那个徐姑娘,是个正常人吗?」慈王负手,徐步踱到窗边,靠着窗酃问。
秦公公仍然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奴才不知,但瞧徐姑娘的应对之间,似乎与宫里的娘娘们都不相同。」
「她不只与那些娘娘们不相同,她也跟一般人不同。她的天赋是老天爷给的,她的性子也是老天爷给的,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之间有些相关吗?」
窗边的兽香缓缓飘出怡人的香气,带有一些凝神静心的作用。
「奴才不、不明白。」秦公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答。
摸着窗框,慈王脸上虽然无笑,却比刚才更加的亲近人。
「朕这样以为,老天爷多给了她一些东西,便要拿走她一些东西。她这性子,说得好听点那是冷静,万事万物都无动於衷,说得难听一点,那便是她的魂缺了一角。这样你明白了吗?」
想了一想,「奴才大概明白了。」秦公公跪坐着,望着慈王,恍然大悟的道:「所以今早,徐姑娘即使知道周公子便是王上,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惊讶的模样,甚至还当着您的面说,徐画氏怕您。」
「是呀,你可总算明白了,」慈王赞赏的看着他,「那你又道,她这性子能不能进宫呢?」
想起後宫的那些娘娘们,又看着正在等着他答案的慈王,秦公公说实话也不对,不说话也不对,只能尴尬的搔着自己的後脑,却不敢说话。
「这下你完全明白了?」慈王很有耐性的问。
他低下头,「奴才全明白了。」就剩一点不明白,为什麽要对我解释呢?这可不是王上的性子。
彷佛听到了他的心声,「朕不是对你解释,朕是对乐妃解释,人家抢了她的衣裳,还不给她一个解释怎麽可以,你不明白这世界上对女人来说,很多事情都可有可无,只有少数几样东西是不能没有。」
秦公公这下明白了。
王上肯定是不敢亲自去对乐妃解释吧。
分配给自己的衣裳,竟然让王上拿去送人,这後宫的谣言该传的多难听啊。他都不敢去想了,何况是乐妃自己就在那个当头上。简直就像是被刷掉了一层脸皮一样的羞耻。
「哎,秦公公,你这要跪到何时啊?还不快去把事情准备准备。」
他身手灵活的立刻站起身,完全没有久跪之後的腰酸脚麻。「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哎,等等……」慈王又喊住了他。「让人去通知乐妃,今晚朕上她那儿,你事情也别办的太快,起码要等到明日才能让乐妃知道这消息。」
唔。秦公公低着头,抿着嘴,咬着牙。
「奴、奴才知道。」
肩头还有一阵阵的抽动。忍啊忍啊,不能笑,笑出来就完了。我的王上呀,你这样子还能称是王上吗?怎麽这样害怕乐妃娘娘啊?
看着这人肩头抽动成那样,慈王於事无补的辩解:「你不明白,这女人什麽时候都很好,就是吵闹起来,你真拿他没办法,不想看她哭,又不想看她对你摆脸色,偏偏她在外头还装作一副没事儿的模样,照样对你好声好气,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处理的很好,但就是……」
慈王忽然停下,望着一脸八卦的秦公公,秦公公望着话没说完的慈王。
兽香炉里,飘出了一圈白烟,显然是已经烧到了尽头。
但就是……就是怎麽了……?说呀,王上!
话只说了一半,他心焦之情溢於言表,咱们周公子却挑了挑眉,也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脸。
小秦子立刻明白了所有事情。
「奴才立刻去办。」飞也似的逃离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