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待到月華生 — (二十一)

秋日,阳光带着凉乾爽的气味晒进御书房里,窗前的帘幕翻飞,却丝毫没有影响端坐桌前的男人。他一手握着笔,状若深思,过了好一会儿之後才下笔批注。

刚下早朝,奏摺跟画卷叠的跟山一般的摆在他的桌前,还有旁边的案上。换下了朝服,慈王阅着一本接着一本的奏摺,在这之间,他也没多做休息,只喝了几口茶。直到批完奏摺,才靠在椅背上,略略阖眼休息,打算过一会儿再来看画。

一旁的秦公公很机灵的吩咐下去,要御膳房准备茶点过来。

御书房里霎时间静谧的不得了,秦公公连气都不敢喘一声,直到糕点送了上来,他正要开口唤王,慈王却开口了:

「先搁一旁几上,朕等会儿看画的时候吃,别杵在这儿,下去吧。」

「奴才告退。」秦公公领了旨,从御书房退了出去,站在外头的门边。

这便是画司坊为何可以独领王朝资源,处於各家艺术之首,又在朝中有一席之地的真正原因。

南朝的初代君王就是农民起义,他十分了解以农立国的南朝,如果最基层的农民忽然团结起来,轻则可以瘫痪国家经济,农民若是说好不耕种,收成了又不缴交,肯定会严重影响国家收入;重则可以跟他一样,推翻一整个国家朝代。只要有一个领头的人出来,要煽动农民暴动,实在太容易。

所以立国之初,便跟大学士好好的讨论过该如何预防这件事情。

大学士与底下的文人讨论了许久,最终提出两个方式给初代君王,一是创办史学院,培养史官;另一个则是创立画司坊。

两方各有利弊,史家可以监督吏治,而画家可以体察民生,两者皆有其重要性,可开国之初南朝的国库空荡荡的,实在养不起这两批官人。在只能择一的情况下,大学士偏好史家,理由是,若民间有贪官污吏,则百姓受到压迫,自然容易起兵造反,如果可以派史家弟子到各地去监督,不但可以早一步体察,更可以制作州志、署志,一举数得。

但南朝初代君主自己是个农民,看是看的懂字,但看久了就头疼,心里就已经对於奏摺上文诌诌的厌烦的不得了,心里暗暗的想,若是任了史官,岂不是看完摺子还要看史书,这样他要看到猴年马月才能有个尽头啊?他光用想的头就痛了。

更何况,他就只是想要避免农民私下聚会、起兵造反罢了。需要搞得这麽麻烦吗?要是能看看图画就能明白一切,为什麽要弄得那麽复杂?

至於要监督官吏,他让军机处的探子团去做,看见贪官,就直接毙了。又快又有效率,要那些文人做啥?写那一些跩文的史书、州志什麽的,他也不看,最後也是占位置。

於是不管大学士劝说的多麽努力,仍然大手一挥,就定案是画司坊了。

几百年来,名义上让画司记载各地的风土民情,实际却是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民间的探子,严密的监控各地。这些画司多数是文人打扮,不容易引起别人注目,同时也表示不易让人生厌。虽说这些画司手无缚鸡之力,能去的地方有限,但就是因其弱小,要是真有贪官污吏,多半认为可以掌控,不会把精力放在对付他们身上。而且就算是画司本人,也都以为画卷是先送到画司府,让大画司省过之後才给皇上看。却不知大画司只有整理画卷的权力,不能看,更不能少。若是某地少了一个画卷子,皇家就会认为那个地方的画司受到威胁或是已经死亡,而派出军机处的探子去查。

不论病死、饿死或是被杀死,全部都要查个一清二楚。才能适当的做出反应,或者分派新的画司,或者惩治恶吏。

也是因为此一制度,才能让南朝贪污收贿以及恶官害人的伤害降到最低。

一开始建立时,自然遇到一些挫折,因为这些画司不像宫中所养的乐人,只需要在乎艺术乐理;也不是民间的文人雅士,作画只凭自己心境。他们要画下王想知道的事情,而不是随心所欲的画些山水风景。但是又不能让众画司明白这些画的作用,刚开始真是烧掉了大学士不少的头发。後来总算是勉强制定出一套规矩,才让画司坊正式的在南朝里贡献己力。

只不过这是从君王治国的角度来说,多少都是黑暗了一点。很多时候,画里面呈现的是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收的好日子。也算是圆满了当初设立画司坊的动机,就是想要迅速简单的知道百姓正在做些什麽罢了。

看画的时候,这是一个让慈王可以卸下担子的时刻,他平日总忙着阅摺子,能看看看书画已可算是一件消遣,更别说画司的手法笔触虽然各有不同,描绘的风物景色万千,却都同样是妙笔生花。

他有闲情逸致时候,甚至喜欢不先看姓名,就先从画司的笔法里来猜测这是哪个画司画的?画的又是哪个地方?

这已经是他在漫漫无期的枯燥人生中,最大的乐趣。

更别说对一个认真国事的君王来说,可以见到底下的人民过得富饶,绝对是一件奖励,故看画的时候慈王经常是掩不住的欢喜。

但从前年起这情况有些转变。

北国因旱、虫灾,几年农作物没有收成。人饿的慌,便出来抢,自己国内的搜刮一空後,就与边境的几个小城小村起了摩擦。

边疆的将军,自然要出兵保卫,但北国人性子烈,这样一打,竟然让战事有连年越盛的走向。

近几次北方各地的画司送回来的画,十幅中倒有三、四幅都是受到战火波及的人民苦状,让他看着看着总暗暗心烦起来。

但他国之事不好插手,一插手很难说得准会是怎样的光景。可自己国里的人民受到战火洗礼,莫非要他当做没有看见吗?若要大肆开战不是不行,但……是否真的需要?战争总要劳民伤财的,更别说他现在的国库……经过自己亲爹的开疆拓土,早用的差不多了,认真算起来也不过就比开国之初好上一点而已。

叹了口气,看着秦公公已经退到门外去,这才翻开了画卷。阅画之时,他向来不喜欢有人在一边,秦公公也明白这点,所以退下的很快。翻开了画卷,慈王坐姿随性的翻看着画,一边用手拈着精致的茶糕点放进嘴里。

秋蝉的鸣叫声忽大忽小,传进他的耳中,他却似未听闻一般,只是专注的看着画卷。慈王打小所受的教导便是「无动於衷」,便是他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那也是要排在最後的。要当个好的君王,便不能有太多情感,没有太爱,便没有恨。无爱无恨才能处理好国事,才能不偏坦。

私情是大忌,他可以冷血,但不能多情。

手里不断翻着画,卸下平日的君主威严,支手拄颊,脸上虽然没有明显的表情,但嘴边隐隐含笑,兴许是这次送回来的画,里头少了战火的侵袭,却多了一些秋收农家欢乐的景致。

倏地他的目光定在一幅画上,那是一幅猎杀猛虎的图画,旁边站着一对少男少女。

画边上写着短短几行字:

「北方有女,于织,落笔成真。」

慈王眯起眼睛,沉思起来。

半刻,他唤:「秦公公。」

秦公公急忙推门入内,低眉顺眼。「奴才在。」

「找军机处的领头过来。」

「遵命。」

门边匆忙的脚步声渐远,慈王沉目在那幅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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