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餐，于织早早去睡，留下两个大人秉烛话旧。
「徐致她有说些什麽吗？」徐画氏背着手，看着窗外，这样问着。
于织就是徐致，以画为名的徐画氏，是她的亲爹。
曹医娘端上一壶茶，放在木桌上，一面倒一面说：「她现下叫于织。别忘了。」
「是。」
他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回桌边，「曹韵，谢谢你了。」
她微笑，「别说傻话。于织很乖，从不让人担心。」略停一瞬，「你也别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徐画氏啜了口热茶，凝视着曹医娘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又叹了气。「不可能不担心的。这孩子，这天赋，是要惹祸的。」
曹医娘也不是不知道，只得安慰性质的拍了拍他的手，「就放在我这儿，好好生养着，等她长大一些，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这孩子聪慧，能懂的。」
「我不是没想过，就让这孩子跟着你学，别回王城了。当个医者，就是不好不坏，也能养活自己。也不像回王城那样危险，但王啊……」徐画氏深深地拧起眉，「不行的，这些小技俩，非被他看穿不可，到时候，情势只会更糟啊。」
「你说的是慈太子？」曹医娘问着。
徐画氏点了几下头，「才十六岁，那眼神跟气度已经不可小觑。」
「是啊，我见过他几回，那可是个心思深沈的太子，他能登基一点也不令人意外。」曹医娘透过窗纸看着初一无月的夜空，想起过去几次见太子的场景，慢慢的道：「是慈太子啊……那你真得小心为上。」
敬王心力都放在拓展国域上头，对後宫没有什麽心思，但即使如此也有六个皇子，跟三个公主。慈王当时仍是太子时，後宫争斗严重，外戚各各都有支持的人选，党派之争严重，众人并不看好这个皇太子，只觉得他个性太过温厚，这些个狼子野心的，说不准哪时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可他没有死、没有败，还好好的坐上的王座，不可不谓之意外。但曹韵从浅见过那个太子几次，她心里明白，这不是侥幸，而是机关算尽之後沉着。
他知道他会赢，而且他也非赢不可。眼神里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温和但坚定不容侵犯。
「致儿，真的没有说些什麽吗？」
徐画氏又问了一次，也不知道喊的是「致儿」还是「织儿」，曹医娘略略摇了摇头，也不打算改正了。
这也是取出「于织」这个名字的原因，就怕一不小心喊出了真名，也是可以蒙混众人耳目的。
「织儿没问，她是个安静的孩子，虽然不说话，但心里是很乾净的，并不怨天尤人。」
徐画氏松了口气，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真怕，她怨我这个爹。」
曹医娘笑了起来，那笑声如银铃却带着一些经历过世事的了悟。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以前就老爱为点小事操心，现下还担心起这些事情来了。」她温和的看着他，「织儿可是你的女儿，是怎样的心性，你还不懂吗？她怎麽会怨你？」
「就是我的女儿，我才怕啊，她可是徐家人……」他微顿，「你若要我一辈子都不拿起画笔，我亦恨你。」
说这句话时，他脸上愁苦莫名，甚至像是无法忍受的合起了眼睛。
秋夜风凉，窗外吹进屋内，带着一丝丝晒乾中药的气味，但仍抚不平他眼角唇边的苦涩。
两人相对坐着，却无语。
「这样真的好吗？」
半晌，曹医娘轻轻的问了。
「不好，也得要好。别让她拿笔作画，什麽都可以，就是别让她画。」
他彷佛感同身受的从喉间挤出这句话，灼热热的压在他身为徐家人的肩上。
「知道了。」曹医娘握了握他的手，「你还是想想司画坊接下来该怎麽着，还有慈王那儿要怎麽交待，织儿这儿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真的麻烦你了。」他脸上挂出一丝苦笑，「从前就总拿这种麻烦事给你，现下你都躲到这儿来，我还不放你安宁，真是……」
「又说傻话。我们几十年的朋友，还担不起这种事吗？你敢情是觉得我曹韵没法儿把这事办妥？」她故意板起脸说这种话。
听见这话，徐画氏才真正笑出声来，「这麽说，倒像是我冒犯了，那敝人只好以茶代酒敬曹医娘三杯，权当赔礼。」
她笑嘻嘻的接下了茶，「你这种个性迟早拖垮你的身子，那肯定是比织儿麻烦几十倍的事情。到时候还有得麻烦呢。」
徐画氏怔了一愣，拱手笑道：「真有那一天，还有请曹医娘诊治了。」
曹韵打趣。「这我可说不准，你这般见外，我可不知道你的家产够不够支付我的诊金呢。」
徐画氏留在山城的时间，多半都跟着于织满山遍野到处走着。
于织心性喜静，年方十岁，对热闹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却老喜欢往山里走，越是罕无人烟的地方她越是欢喜。
而且她竟然找到了山里面一棵百年老树，那日她带着他去的时候，指着那树说，那是她最喜欢的。
徐画氏着实是哭笑不得，这个小孩儿，怎麽就喜欢这样子的东西？那些红红绿绿的有趣玩意儿她看也不看，偏对老树青眼有加？
他实在要拿这个女儿没有办法。
天赋奇特，连喜好都这样怪异，但是能怎麽办呢？这是他的女儿啊，他费尽心思也要保护她的。
他认命的笑着牵起于织软软的小手，放在手掌心中。「你喜欢的东西，真是让爹大开眼界，不过这倒好，没人同你抢。」
于织抬起脸朝着他笑开了颜。那眼神里绝对的信任，足以融化每一个铁石心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