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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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麽把这件事告诉映竹?可能的原因有好几个,比如说,如果李锺祺真的跟我在一起,那麽我希望他心里只住着我一个人;比如说,如果映竹真的犹豫於她现在的对象,那站在朋友立场,至少我应该告诉她,其实她还可以有选择,而且不会比现在的更差;更比如说,如果这是一场竞争,那至少我不要让映竹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别人的对手,那对谁都不公平。

很晚了,坐在窗边的小桌前,屋子里回荡的都是梁静茹的歌声,轻轻地,慢慢地,低回在每个角落中。丸子睡得很熟,就伏在脚边。看着数位相机里的照片,那是一起吃饭时,拿起来随手拍的,我在中间,李锺祺在左,映竹在右,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我喜欢映竹跟那只大笨鹅,是因为他们没有沾染这城市里的冷漠气息,大笨鹅初来乍到也就罢了,映竹已经在台北多年,却还始终保留着原本的个性,这是非常难得可贵的;而我真的像映竹所说的那样吗?她说的,跟刘子骥说的一样,都觉得我一点也没有都市人繁忙紧张的焦虑感,永远都踩着自己的脚步在前进。看看照片里自己的样子,我心虚。对那些毫不在乎,或者没有直接关系的人,当然可以不受影响,很多事也不用放在心上,只要摆出笑脸,配合同事们的步调,大家就能够相处得很好,在每一个非必要时刻里,我不谈自己,也不过问别人,自然可以八面玲珑,让大家都开心;可是对自己所在乎的人,却不可能做到这样,情绪与想法一定会跟着映竹或李锺祺而有所起伏,说的或做的也都会考虑到他们的感受。如此一来,我真的还算是踩着自己的脚步吗?独坐窗前,有种深深的寂寥不断从内心里窜生出来,我不禁要想,这样做真的对吗?不只是把李锺祺的暗恋之情泄漏给映竹的事,也包括自己对他坦白情意的这一切。这样对吗?好吗?会不会因为一时的情不自禁,反而破坏了原本的平衡呢?我是惶恐而无解的,但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没有答案,恐怕就算有,答案也是否定的。我知道自己不是能够长期压抑的那种人,即使每次跟他有争执,设法给对方找下台阶的人都是我,但那毕竟只是小事,遇到真正的大问题,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压抑得住那些大悲大喜的。所以我惶恐,但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一步步沦陷下去。这时候还能保有自己的步调吗?恐怕一点也不了吧?

接洽後,南部的旅行社传真过来企划书,将我们饭店及周边景点做了配套,纳入规划行程中,这是草案,提供做参考。我跟乾妈讨论很久,确定定案後,才上呈给执行长。一上十五楼,很稀奇地居然不见李锺祺,爷爷说自从他到任後,这个特助就没放过一天假,虽然很努力工作,但可惜脑袋始终不怎麽进步。

「别急嘛,他是认真在学习的。」

「我知道,我知道。」哭笑不得,爷爷说。正当我要告退离开时,他忽然又叫住我,问我最近跟李锺祺怎麽样了。

「什麽怎麽样?」

「你说呢?」没回答,却一个反问。我笑了出来,说现在是爱情了,但还没结果,可能还有得等。他点点头,也不多问,只祝我好运。

如果祝好运就真的有好运的话,那该有多好呢?笑着下楼,继续自己的工作,而说也奇怪,爷爷的祝福过後,好像精神就特别好,办事效率也比较高,还不到傍晚,就已经把事情都忙完。正在考虑要不要偷溜,趁早回家,结果电话响起,李锺祺很好意思地传简讯来,问我今天会不会准时下班,如果会,可否请我带个便当去给他,讯息中还说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饿到走不动了。

还真的是好运呢!我觉得真不可思议。不过不免也好奇,这样的好运能有多久?拎着食物,走进他住的宿舍时,心里感觉非常奇异。怎麽我会在这儿?为什麽我要给他送便当来?基於什麽理由,一个放假的人自己不出去觅食,却要我下班後才带食物来?是不是他其实想见我,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才用这种烂理由?

依照地址,找到房门口,按了门铃後,又过好久,李锺祺才来开门。门开的瞬间,我愣了一下,还以为找错地方。这个人平常虽然不是很修边幅,但至少是面容整齐,非常素净的,但我现在看到的他,却是满脸胡渣,只穿着旧到褪色的水蓝色上衣跟一件短裤,而且还光着脚。

「忙什麽可以忙到一天一夜没吃饭?」在门外脱鞋时,我问他。

「你看看就知道了。」而他说。

不进去看就罢了,一看更让我张大嘴巴,完全傻眼。这比较像是学生宿舍,没有厨房,只有狭窄的空间里摆了小床,还有一面衣柜跟书桌、电视以及冰箱,角落则是浴室。本来这房间虽小,但至少应该还有一点小空间可以容身,可是现在空间全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地散乱的小东西,我再仔细一看,赫然发现就是那些需要慢慢组装的模型玩具,零件到处散乱,几张说明书也摊在一边,李锺祺指指桌上一架还在砰砰作响的小型机器,说那是空气压缩机,用来喷漆的。我掩着鼻,难怪一进来就闻到让人非常难受的怪味,原来就是做油漆溶剂用的松香水,他在玩具店里不只买模型而已,居然砸大钱把整套设备都搬回家了。

「你该不会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玩这些,一直玩到现在吧?」

李锺祺点点头,根本没时间开口说话,关掉压缩机,狼吞虎咽吃着便当,而我略蹲下来,稍微看了一下,这里至少有好几组模型同时动工。真让人佩服哪,这麽凌乱又细微的,那些小零件他还分得清楚哪个是哪个。

我勉强在床边找到可以坐下的地方,看着他把饭吃完,也将我带来的饮料一饮而尽,然後又蹲回那堆模型中间。居然一点跟我讲话的打算都没有,忍不住问他:「其实你把我当成送外卖的对不对?」

「话不是这麽说,我是真的也想见你。」他低着头,一边拿零件去核对说明书,一边说话。

「可是你根本不怎麽看我耶。」

「很快,再一下子,我现在在想办法把这个轮胎给装上去,有点难。」他说工具不足,很难作业,还说早知道应该叫我顺便也给他买雕刻刀跟砂纸来。

「你确定只需要再一下子就会有时间跟我聊天?」其实我一点都不相信,他就算可以很快就装上那个轮胎,但也决不可能装完轮胎就收工。

「反正没什麽事嘛,你又不赶时间,不是吗?」

「基本上是不赶时间,没错。但我看除非是天塌下来,否则根本动摇不了你,对吧?」

「这麽说倒也对。」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装好轮胎,跟着打开空气压缩机,就准备开始调漆。

「不过我有一件比天塌下来更重要的事想告诉你。」趁他还没开工前,我也有话想说。李锺祺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总算好好地跟我面对面。很轻松,一点都不拐弯地,我有话直说:「我替你跟映竹告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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