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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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噔」地一声,我登入MSN的同时,周遭同时响起了四五个音效。说也好笑,大家的座位这麽近,但却很少交头接耳地讲话,有事要找也宁可上线讲。以前我觉得这样的方式很别扭,但现在却再好不过。一上线,坐对面的晓宁就传讯息来,问我:「金鱼,你後面那是什麽?」

「拖油瓶。」我无奈地敲出这三个字。

李锺祺这人还不错,不过就是有点笨拙。「执行长特助」本来就是个很特殊的工作,并非谁都能够胜任,除了反应快、心思细的条件,最重要的当然是要能跟执行长相处得来,所以这个职缺通常会让执行长自己物色人选。看看李锺祺很专注但又显得苦恼地,在认真研究报表的样子,我不免要想,会挑选这种货色来当特助,那我们这位尚未到任的执行长又是个什麽样子?

执行长的办公室在十五楼,目前还空着,但正在做简单的内部整理,因此李锺祺也不方便进去工作,况且,在还没交接的情况下,他进去也什麽都做不了,现在只能坐在我後面的小椅子上,专心看那些他根本看不懂的资料。

碰面後,带他从大门出去,转到侧面的门口,这里才是员工专用的出入口,等电梯时,我问他为什麽会来应徵这工作,他说不是应徵,事实上,老家在屏东的李锺祺,他家经营的就是民宿,而之所以会到台北来当特助,则是人情使然。

「这种事能有什麽人情压力?」

「因为那个执行长是我亲戚?他叫我来帮忙。」

「什麽亲戚有那麽大权力,可以叫你几百公里地大老远来这里?」

「不是权力很大,但却是很熟的亲戚。」

「多熟?」我忍不住问。

「我要叫他表姨丈的那麽熟。」

瞧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我就决定不再问下去了。

不得不停下温泉合作企划的进度,我先拿出以前的行事历,让他大致了解,执行长一周当中的固定行程,并且一一解释。

「有时候,够资深的特助是拥有很大权限的,许多事有时未必需要执行长亲自出面,特助就可以做初步的决定;或者执行长下了一些指令後,特助就负责去掌握进度,然後随时回报。」我不时提出说明,而他便认真动手笔记。

从我们那小小的办公区域,一路讲到餐厅,我自认为已经做了最详细的说明,但事实上他的接受度却非常低,後来我终於发现,问题不在於我的表达能力,而是他根本就对饭店业一窍不通。

「你家不是开民宿的吗?」

「是呀,」他说:「本来我以为饭店跟民宿差不多。」

「是差不多,只是比较复杂一些,多了点东西而已。」

「你确定只是多了『一点』?」他瞪眼,「我家民宿只有二楼,这里有十五楼耶?那中间相差十三楼里的东西真的只有『一点』?」

左手拿着汤匙在舀饭,叹口气,我只好重头又讲一次,这回不是简单地叙述特助的工作内容而已,我从饭店的组织架构,前台、後台的分野,乃至於各部门的工作概况都逐一说明,刚开讲时,附近还有来往吃饭的员工,等我把最後一个安全调度室的职责大概讲完,口乾舌燥,环顾四周已经空无一人,而我面前的蛋包饭也早就冷透了。

「全都说完了,懂了吗?」最後一次,我问,同时准备继续吃饭。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了想,然後说了句让我瞬间倒尽胃口的话来:「原来你是左撇子。」

办公室占据了整个十四楼的大半空间,站在门口,我告诉李锺祺,这里主要分成三大部门,分别辖属於三位高级主管,最左边看过去都是财务部,财务管钱,举凡成本控管、会计、营收之类的都归他们,主管是财务长;中间这一区属於後勤部门,如采购、人事、工程,以及安全调度,就交给副总经理来管。而位阶上跟财务长、副总经理平起平坐,但权限却大得多的,就是我们的执行长,整个公司的行政运作,就是分成这三大区块,三位高阶主管的上头,还有总经理在统领一切。

「执行长的权限之所以很大,是因为他管理的辖下单位最多,也最杂,比如行销这边。行销部分成两个小单位,分别是行销企划跟行销业务,但事实上只是里外的差别,负责企划的人在办公室里写企划、负责业务的人就出去执行这些企划,大家都归乾妈管理。而行销跟公关基本上又是一区,因为这二者也互为一体两面;然後是餐厅部门,分成中、西餐跟餐务组,再过去就是客房部,又分成房务跟客务两个小部门。这就是十四楼的分区状况,不过你以後上班的地方不在这里,因为执行长的办公室在十五楼,所以你会在上面陪他。之後要是有事,你可以下来问,不然拨我分机也行。」我站在门口,一一地指着。大致说明完饭店的後台职司分布後,问他这样有没有比较具体的概念了。

「你真的是左撇子。」然後他露出好奇的表情说。

那当下我觉得现在最好还是别浪费时间,不如赶紧走回座位,写个辞呈算了。会指定这种人来当特助,那这个执行长的脑袋大概也不怎麽样;这样的组合要来管理全饭店最大的部门,我想我们的覆灭应该指日可待。

新执行长还没到任,目前没有可办的事,但反正营运好几年了,一切早都上了轨道,况且这段空窗期里,还有总经理亲自代理职务,公司虽然少了一个大头,但也出不了什麽乱子。我整理好温泉合作的方案,提交给乾妈後,已经傍晚时分,本来想打开电子信箱,看有没有什麽两厅院的表演讯息,但想想又算了,从开始工作以来,我给自己的额度,就是一个月只能去看一场舞台剧,不能没事就花大钱砸在这上头,况且我刚回到行销企划的岗位,虽然目前还算应付裕如,但毕竟还有点生疏,为求更好的表现,我在想,如果有多余时间去看戏,倒不如运用在工作上会更好一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起身时我发现除了乾妈之外,行销企划的另外三个人全都不在座位上,也不晓得忙什麽去了,再回头,那个愣头愣脑的李锺祺也不在,都来两天了,居然不知道要去跟总经理报到,还是靠我提醒,才想到该上去打声招呼,结果一去就是一下午,看来大概会被刮得很惨。这几天我都戏谑地叫他「鹅先生」,没办法,一脸傻憨,什麽都慢半拍,真的是呆头鹅。

离开饭店,发现外面已经天黑,而且下起了雨。走进地板湿漉漉的捷运站,行人甚多,每个人好像都只专注於自己的脚步。本来想在月台边脱下长外套,但拿在手上又嫌麻烦,最後只好在闷热拥挤的车厢里煎熬半天。已经养成习惯,搭捷运就闭目养神,反正就算那麽挤近,车厢里谁也不认识谁,或者谁也不会想去认识谁,如此既近也远的人与人之间,我有时会感到荒谬不已,但那就是大家所习惯的样子,没办法,那就让脑袋暂时放空一下也好,免得想太多。

今天没什麽食慾,而且冰箱里还有好几个就快过期的面包,所以途中也不怎麽停留,那杯睡前的卡布奇诺可以晚点再出来买,我现在只想赶快回去,把被雨水沾湿的布鞋换下来,就怕泡出香港脚。

没几坪大的空间,但家俱却一应俱全。这种全是小套房的大楼在台北不晓得有多少。很边间,刚好两面都有窗,床头的窗户看出去,从一堆林立的建筑缝隙中,远远可见台北车站前的新光三越大楼。点亮大灯,先把鞋子脱下来,拿到阳台边去风乾,跟着打开电脑,并且连上网路。虽然已经下班,也没特别急着要联络谁,但就是一种习惯,总觉得电脑非得是开机的状态不可;换下衣服,顺便洗澡。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赖,至少自己并不成为谁的负担,一个人过着简单的生活。这城市就像一个大鱼缸,而我是一只有点孤单寂寞但却不无聊的金鱼,在鱼缸里游呀游地,来来回回,日复一日。

但就算没人可以讲话,只要一低头看到丸子,就觉得下班後的生活中至少也还有伴。一只快要九岁的老猫,身材非常像牠的名字。没有猫咪应有的孤傲个性,反而跟前跟後,愈老愈爱撒娇。

「你如果有空的话,不妨帮我拿手机过来,好吗?」洗完澡,还在擦头发,手机已经响了好几遍。我对丸子说话,但牠却只睁大眼睛,趴在浴室门口看着我。

好不容易,哆嗦着在寒流来袭的低温中擦乾身体,穿上休闲服,一边套着外套袖子时,我一边拿过手机,看看是谁急着找我。

『又不是要去相亲,下了班就急着跑哪去?快出来!』晓宁在拨打了好几通电话後,传了这封简讯,她说:『老总说要帮你徒弟办个迎新会,闪不掉的。老地方见,不来是小狗。』

小狗?我冷笑一声,把手机丢到床上去。小狗就小狗罗,反正又不是没当过小狗。都洗完澡,随时可以睡觉了,谁还要再穿上内衣,换上外出服装,在这种下雨的晚上又出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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