竣秦对眼前画面上呈现的,属於自己的这些记忆完全没有印象,但画面里那开朗伶俐的小男孩,的确是他本人。被放在他手上的血水晶花,越变越小,化为玫瑰色的鲜血从掌心流入体内,奇诡至极。
当年现任河神水泽仰取走他与临晋相关的所有记忆时,以巧妙的手法,填补记忆取走後留下的缺口,再自然衔接这些片段记忆,使他回想起过去时,完全察觉不到断层,浑然不知自己的记忆里已少了临晋这个人。
临晋参与了他九年的生命,泽仰竟能让他忘得一乾二净,这河神还真不简单。
血流入他的身体里的同时,眼前这些毫无印象的画面,也与他存有的记忆接轨。他对这些画面感到讶异,但进入他体内後,只觉得理所当然,仿佛在时间轴上的那些时间点,临晋就该在那里,从未自他记忆里消失过。
回想的过程中,他的心也被回忆里挟带的情绪牵动,跟过去的自己,一起哭一起笑,这是他记忆的一部分,回味起来倍感深刻。
如此普通但也很快乐的回忆却被取走了,而且还是自己同意的,他怎麽也想不出当时的自己会这麽做的理由。
「临晋当年到底是我的什麽人?我为什麽会答应你,让你把这段记忆取走?」
「她是你的好友,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过当年她救你一命,你几个礼拜前,也在死前救她一命,在我来看,也是一种因果。」
这种解释只加深了他的疑惑,没什麽帮助,就跟每次他对画面中的回忆提出疑问时一样,泽仰要他自己看。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泽仰总是这麽说。
画面上的临晋与母亲坐车离开後,时间点瞬间从他刚进入国中跳到他去台北念高中的时候。为了就读方便,父亲让他寄居在台北的姑姑家,在临晋搬走後几年,终於连他都离开了淡水。
台北姑姑家跟自己在淡水的家有个很大的不同,就是常常都没有人在。父亲在家里开理发厅,去找朋友之外,几乎每天都在家。姑姑和姑丈两人,为了生计,忙得没空也没钱生小孩,往往很晚回家,或是好几天都不回来。
这样的家让他很不习惯,家里不再有父亲香喷喷的饭菜,也没有洗发水的香味,他不喜欢待在这几乎没有人味的家,但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以前会跟父亲或朋友搭客运去台北玩,台北好大,似乎走到哪里都很好玩,但真正住在这里,生活圈被局限住,每天往返於学校、家里与补习班,很无趣。
台北还是好大,但一点也不好玩了。
舒婷在台北,但已断了联系。临晋也在台北,却也联络不上。
刚搬来台北没多久,没认识什麽人。没有玩伴,他也没有在外面逛的动力。
坐在姑姑家楼下的面摊,吃着跟昨天、前天以及大前天一样的阳春面搭配两盘小菜,一想到吃完後就得回去那寂寥的屋子,顿感食之无味。这阳春面的油跟味精放太多,跟父亲清香爽口的阳春面差了一大截。理发厅生意清淡的时候,他都建议父亲去淡水镇上的菜市场或夜市摆摊,俊俏的老板端出来的顶级美食,铁定能让生意兴隆。
想起父亲每晚从厨房里端出来的各式美味,他几乎被眼前阳春面的热气燻出泪来。凭着这样的望梅止渴,终於把面吃完了。付钱之後,他无奈地转身,垂着头走回家。
此时一道宛若轰雷的巨响,由远而近奔腾而来。他被吓得浑身一震,转头一看,一台重型机车急驶而来,在他面前紧急煞车,上面坐的是跟他同班的吕孟森。
孟森下车,走向面摊旁的鸡排摊,转头注意到了他。
「是水竣秦喔?这麽巧。」
「我住这里。」他指指身後的公寓住宅。
「吃饱没?」
他点点头,「你呢?」
「买鸡排啦。」
两人聊了几句,孟森三两下啃完了鸡排,随手扔掉袋子,「你要回家啦?」
心情低落时正好有人跟自己说话,感觉稍微好了些,但对方要走了,此刻的他心情反而比之前更沉闷了。他一脸犹豫,欲言又止,没有答话。
孟森抽出一根MarlboroLight,顺手点烟。打火机的蓝色焰火,在他眼中映出一瞬的光亮。
「上车。」孟森用下巴指了指身後的重型机车。
他愣愣地看着孟森。
「带你去玩啦!」
在他自己尚未意识到之前,他已坐上了孟森的机车。他才刚坐稳,身体就往後一倒,机车同时有如炮弹一般,直直往前狂奔。孟森嘴边的烟味,被风吹到了他身上,自由的风,终於带走了他。
突然想起了临晋很喜欢的《仙履奇缘》,沉闷寂寥的夜晚降临,他独守着空寂的家,一台南瓜马车从天而降,骏马不耐地嘶鸣,马夫举起马鞭,睥睨地扬起下巴,等待着他。
他忐忑却又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後座加装闪亮防撞粗钢条的黑色马车,穿着深蓝色花衬衫的马夫,嘴边叼了根烟,一双厚实的大手猛催油门,让他及时赶上,今夜的狂欢盛会。
马夫抬手搔了搔背,一条赤色巨蟒,从他的右臂探头而出,嚣张地瞪着他。
发现自己竟自比为仙度莉拉,他不由得嗤笑了起来。
「笑啥?」孟森从後照镜里盯着他。
他只是笑笑地摇头。之後有一次他告诉孟森,自己当时的想法,却被他饱以老拳,「你竟敢把林北当作你的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