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感交集的竣秦静静地看到这里,泪已成行。这段记忆的主角是临晋,但他的目光,却都在父亲身上。
父亲水景恒,他这一生最崇敬的人,是他这辈子看过,最美丽的男人。他最不能忘怀的,就是他父亲脸上永远挂着的温暖笑意。父亲的微笑太好看,好看到在他过世後,他不敢去参加自己的葬礼,只因不忍看见父亲哭泣的脸,不忍听见父亲的哭声。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现在自己又走了,他不敢去想像父亲会是多麽痛苦,自从自己死去後,他不曾也不敢回家看父亲。
他眼前的记忆影像,只有声音与画面,他却宛若身若其境。洗发水的清香,厨房蒜头与油爆香的味道,父亲细致的修长双手,他完全感同身受。看着九岁的自己,走过老旧的杂货店,红砖矮墙的街坊巷弄,老旧但舒适的,自家的家庭理发厅,走入时光隧道的他,深深沉浸在二十几年前的古老氛围中。
看着一脸臭脾气的临晋,他感受到的是奇异的陌生。她竟出现在,他认为她本不该出现的,他最熟悉的儿时记忆里,这几乎让他对自己脑海里的记忆产生了怀疑。到现在他还是觉得很难相信,自己不到一年前才认识的临晋,其实在他小时候就认识了。
受到自己对父亲和临晋,两种迥异又复杂的情绪冲击,他感到无所适从。
仔细想想,小时候家里对面,似乎还真的住了一对母女。就像这段记忆里他认识到的,女儿的母亲是护士,与先生离婚後,两人搬到他家对面。他跟父亲与街坊邻居都很熟,但他们没有机会认识到对面这新邻居,一直对她们抱持陌生的印象。难道那小女孩真的是临晋?
目前看来,这些都是很普通的,他跟临晋一起玩耍的记忆。他的内心浮现出新的疑惑,这记忆是这麽地普通,为什麽会被删除?而且不只是删除,泽仰说,他典当了这段记忆,那是拿来换取什麽了呢?而为什麽河神又愿意跟他作这个交易?
更奇怪地是,一年前他认识临晋时,临晋显然之前也不认识他。为什麽临晋也不记得这段记忆?
脑子里的思绪与疑惑千回百转的同时,他继续观看着眼前的记忆影像。现在出现的是,他跟班上同学以及临晋,一起去儿童乐园玩的片段。
父亲带着他们一行人来到儿童乐园,他们吵着要分开行动,父亲拿他们没办法,只得告诉他们,他会在卖小吃的地方休息,有事可以来找他,最後在这里集合。竣秦他们大多都来过几次,临晋都跟着竣秦,父亲想这应该不会出什麽问题。
跟在他身边的,除了临晋,还有他其中一个同学舒婷。舒婷是混血儿,家里很有钱,平时父母管得严,从没带她来过。颇为兴奋的她,一直拉着他到处排队乘坐。
舒婷什麽都愿意坐,陪着什麽都敢玩的他,让他觉得很尽兴。不过开朗的舒婷还是会紧张的,在他们搭乘的云霄飞车缓缓上升时,舒婷紧紧闭上了眼睛。他注意到了,就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愣了一下,也紧紧回握。她白皙的小手软软的,他不敢握太紧,怕弄痛了她。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再也没有放开彼此的手。
下了云霄飞车後,他决定带还是有点紧张的舒婷去坐碰碰车。
「这个我很会玩喔!从来都没有人撞得到我!」
「怎麽可能?你看那里面的人,都一直撞来撞去的。」
「待会你看了就知道。」他胸有成竹。
一带着临晋和舒婷坐上车,他就摩拳擦掌,开始大显身手了。眼观四方,耳听八方,蛇行闪躲之余,漂亮回转用车屁股反撞来车。一场下来都只有他撞别人,没有人能撞到他,让身旁的舒婷露出甜美的笑容。这使得他不自觉开得更起劲,拼命耍帅,硬挤在两人座中间的临晋则不停欢呼尖叫。
当他们要去搭乘旋转咖啡杯时,临晋却难得地跟着坐上来。咖啡杯不会飞,让她颇感安心,他本来也以为不会有什麽问题,但他小看了她找麻烦的天份。
舒婷喜欢粉红色,他眼明手快地抢先占位,牵着她的手上座。咖啡杯转得飞快,舒婷欢快地笑了。
「呀!转得好快喔!对了,你可以帮我拍照吗?」
她及腰的乌溜长发迎风飞扬,双手可爱地比着兔耳朵,对着负责拍照的他微笑。午後的金色秋阳映在她水蓝色的大眼里,像是阳光洒落大海。白色的蕾丝洋装绑着紫色蝴蝶结,裙摆微微飘起,不知怎的让他有点羞赧,不禁别过头去。
咖啡杯震了一下,忽然停下来了。舒婷被震得往旁一斜,靠在他的肩上,她的发香闻起来甜甜的很舒服,就如她俏脸上的笑靥。
此时的他还不懂,心里突然涌起的微妙情愫,在他不自觉地陶醉在她身上的甜香时,却闻到了一股酸臭味。
临晋吐了,而且吐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