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夏天,上海。
微雨飘扬的周日傍晚,在家上网看完「将爱情进行到底」电视剧後,丁钧一个人出了门,闷着头骑着自行车,从小区的公园出发,一路狂骑直往外滩的方向飞驰着,一直到骑累了,才将车停了下来。
抬头看着远处的苍穹,雨後的天际线,出现了一道绝美的双彩虹,只是这麽美的自然奇景,他却一点心赏的心思都没有,因为交往三年多的天倩,近三个星期,一直在跟着自己闹别扭,一心提分手的事,搞得自己都心烦不已。丁钧还记得最後一次两人的那段对话。
「倩,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别这样三天两头地跟我闹意气的,这样我实在承受不了啊!」
「没人要你忍着啊!都已经整整三年了,也没瞧见你闯出个啥名号,你要我怎麽跟爸妈说去呢?」
「倩,是我不好我知道,但是我们之间的感情都已经走了三年多,我是真的爱你,一心想跟你结婚啊!」
「别闹了!丁钧,结婚?以你现在的情况,婚後你要拿甚麽养我啊?上海这城市的生活物价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以我们现在的经济能力,那养得起一个家?平常出门连个车都没有,真要结了婚,房子在哪儿?往哪里住去呢?你老家不在上海,我可不想出嫁了,还跟婚前一样住在家里,让爹娘养啊!
过去这两年,我也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你自己倒是说说看,你给过多少承诺,如今又达成了几件事呢?丁钧,不是我薄情,或是爱跟你较针,女人的青春有限,可没法跟男人一样这样耗着,我也很厌倦这样跟你吵吵闹闹的,所以我想分手,对咱们俩都好,你就放了我吧?丁钧,我求你啊!」
想着倩前两天说的话,丁钧一整个头又发疼了,心就这麽又揪了起来。
丁钧跟天倩,两人是在2006年春天,大四快毕业那一年认识的,当1998年由李亚鹏、徐静蕾与王学兵等主演的,中国第一出青春偶像电视剧「将爱情进行到底」播出时,两人的年纪还小,对爱情也都还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的,都没赶上那时校园里,掀起的爱情风潮。
幸好现在网路发达,很多过往的资讯和录像带,都可以再网上重新搜索到,上周末,丁钧终於花了一些时间,一口气把20集的电视剧全给看完了,只是看着电视剧中的杨铮、文慧、李若彤、乐言与雨森,几名男女朋友之间的感情辗转,对照着自己最近生活上真实情事的起落,丁钧不由得一整个发闷,整颗心就这麽一直悬着,心情直往谷底里钻。
想到了自己毕业後的这几年,工作一直不顺遂,天倩对自己的态度,也开始变得若即若离,让他深感自卑与困扰,两人之间的爱情,也从冷战、小吵、到大吵,再到完全的沉默。到头来,三年的感情薄纸一张,自然也像一般经不起现实生活与经济压力的恋人,似乎就这样散了,只能以分手终结,天倩还是开了口说分手。
想着这段感情,丁钧明白了现实与爱情的无奈拉扯,也感受到了跟爱情告别的离别愁绪,他随意将自行车,锁在附近的一棵树边,决定一个人随意走走散散心。
就这样丁钧一路前行,漫无目地的走着,走着走着,雨势却又渐渐地大了起来,他倒是没有找地方急着躲雨,而是到了一处大型百货商场附近,看起来像是小公园的地方,周日下午,原本该是人声鼎沸吵杂喧闹的,也许是因为下起了大雨的关系吧,这时候整个小公园,倒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冷清,不过丁钧因为心情闷,反倒觉得这样的寂静冷清氛围还行,挺能够宣泄他这一阵子积累的郁闷。
这小公园的规模不算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设施一点都不缺,丁钧经过喷水池旁边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绑着马尾面容清秀的女孩,满脸忧愁地独坐在公园里,一张长椅的角落边上。
女孩全身淋得湿瘩瘩的,长长的发梢上,雨滴不断地顺着滚溜下来,脸上不用说也是湿淋淋的,早已分不清到底是泪痕还是雨丝了!看来像是从刚刚雨势一转大的时候,她就一直坐在那儿了,丁钧很好奇,究竟这女孩发生了甚麽事呢?难道也跟自己一样同病相怜,是因为恋情变了挂,才一个人在这边淋雨吗?
平常丁钧是不会轻易主动,去跟陌生女孩搭讪的,但是今天傍晚不同,或许是因为自己,也刚刚承受了被分手的悲伤吧,反而无端地对眼前这女孩,产生了一种我见犹怜的感同身受,很多时候爱情来去飘忽,只有失去了人们,才能深深体会,那种被刻意忽略与冷淡的内心痛楚。
丁钧二话不说,决定一个人就这样坐下,陪在悲伤的女孩身旁一起度过这样的煎熬,这时候天色渐暗,小公园的夜灯也亮了起来,在昏黄的光晕下,丁钧不经意地发现,坐在身边的女孩脸部的左侧,靠近太阳穴与耳朵的地方,留有一片似乎是被火烫伤後的疤痕,从伤口的癒合复原程度看来,这火伤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没多久之前的事。
「难道她的恋情触礁,是因为她脸上突如其来的伤疤吗?」丁钧心想:
「唉!这年头谈爱情婚姻,男人看女人光看脸,女人看男人光看钱,实在是太浅薄又伤人,但现实就是现实,也没甚麽好说嘴的。」
「只是如果一个男人,会因为在意你脸上新增的疤痕,就跟你分手,那就代表着这样的男人,只在乎你的外表,就算是结了婚成了家,终究还是会不断地陷入了外貌的追逐上,其实,或许根本就不懂得爱,对於这样的男人,你又何必那麽伤心呢!」
丁钧一边以近似自言自语的音量,低着头压着嗓念念有词的絮叨推论着,一边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孩的反应,但他注意到,身边的女孩对於自己的话,并没有任何反应。抬起头一看,这回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女孩颗粒大的眼泪,瞬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滚落在脸庞,让他看得特别不舍。
其实,哭泣的女孩小婉自己何尝不知道,或许从头到尾,这场恋爱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不管自己的脸,是否曾经受到火吻烧伤,长久以来养成的内向性格,让她在异性面前,总感到不自在,久了,对感情的自闭,似乎都成了习惯。
只是那一阵子,先是姐姐晓晴男友仁安哥,发生了令人错愕的意外,隔了一周之後,又突然接到自己男友健羽的消息,只觉得霎那之间,天地彷佛都遗弃了自己,才会那麽伤心。
小婉,想起了当年小六毕业时,爸妈离婚,姊姊和她跟着妈妈,从台北移居到了上海,後来妈妈改了嫁,以为幸福的曙光即将重现,没想到一场车祸,夺走了妈妈的生命,也让小婉跟姊姊成了孤儿。
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惊吓过度的自己,声音突然发不出来,听力似乎也有点受损,经过了好几次的检查,医生都说是声带跟听觉其实是正常的,可能是跟心理因素有关,幸好她後来学了手语与唇语,对外还能跟人沟通,但这多多少少还是让她失去了自信,去追求属於她自己的爱情,虽然从小到大,不管是在台北还是上海,她跟姊姊遗传了母亲的美貌,一直是街坊邻居口中的小美人。
幸好继父对她们俩很好,虽然後来因为再娶,没住在一起,却一手照顾在经济尚未独立时的她们生活,两姐妹也很独立,姐姐从上大学後,很快就靠着打工当模特,挣钱来肩负起两姐妹的经济压力。
当然,或许也因为有了这样的成长转变,让小婉长久以来变得十分内向,对陌生人总有一份警戒心,平常也只有当她穿上了百货商场,提供的童话人物头套与服装後,在那些掩盖的背後,才会觉得有一份说不出的安心,彷佛自己就是童话里真正的睡美人,可以等到白马王子前来垂怜疼爱,给予她梦想中期待的那份幸福爱情。
她跟健羽就是这样在那样的情况下偶遇了,虽然她对於这段恋情,从一开始没想太多,到後来因为健羽的坦诚与阳光,逐渐地打开了她封闭已久的心,其实内心深处,自己倒是对这段恋情,还挺有想法的。
这之後两人开始了交往,但毕竟自己不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就算是在童话中,她现在除了是位无法发声说话的睡美人之外,没想到两人交往了三个月後,自己又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火警意外,在脸上留下了火烧的伤疤,难道想追求关於爱情的幸福,竟然只是一场梦而已吗?
只可惜那一切的梦想,似乎都在这个晚上淋湿了!接下来的日子,她究竟该往何处呢?想到这里,小婉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滴落了下来。
时间彷佛静止了一般,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坐在长椅上的两端,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小婉的眼泪,像是忘了关好的水龙头,的旧不停的潺潺流转着,而偏偏丁钧对於女人的眼泪,一向无法抵抗。
每次只要身边的女孩子一哭,他就会开始显得手足无措,一方面是他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尴尬的场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让对方能停止哭泣,另一方面是,当他看到女生哭泣的时候,就会整个头皮发麻,有一种只要能让对方不哭,要他做什麽都可以的想法出现。
「还好这时间夜色已暗,路上没有太多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然恐怕自己,会被误认成那个惹她哭泣的坏男人吧!」丁钧心里这样想着。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无论如何,他总得要好好想个方法,让眼前的女孩停止哭泣吧!只是虽然千百个念头瞬间飘过,但一时之间,脑子就是使不上来,丁钧还真不知道该怎麽做才好。
就这样那画面有点奇怪,暮色已逐渐黯沉,两个陌生人,却在雨中的小公园长椅上坐着,一个不断低头饮泣,另一个却是小心翼翼地张望着。
「对了,要不然换我说说,有关自己心情不好的故事给她听,看看能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也许这样可以,让她忘了自己的悲伤,暂时不哭吧!」丁钧心里不禁佩服自己的神来一笔的想法,虽说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有效,但不妨一试,反正就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成活马医瞧瞧。
。
「唉!我上周末,也跟我认识三年多的女友天倩分手了…。」开口的丁钧,完全不管那女孩有没有在听,就一股脑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认识交往了这几年,她一直认为,我是个没啥本事的人,大学毕业後,专业的工作都干不好,更别提去发展自己的事业,几年下来,似乎什麽事都做不好。
两人从此开始了争吵,断断续续地过着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日子,有时吵疯了,她就直接跟我提分手,只是经过我求情,她心一软才继续待在我身边,所以到後来,她常冷淡又带点可怜的口吻跟我提到,会跟我在一起这麽久,老实说她自己也很惊讶,或许是因为如果她不跟我在一起的话,就没人要跟我在一起了...」
「其实这几年为了讨她欢心,我也试着自己在网路上开店,每天很努力的工作着,只是大环境竞争太厉害,我的运气又不好,就这样浮浮沉沉了好几年,始终看不到获利的曙光出现,我当然还是希望,可以得到她的认同,只是,到最後她终究还是跟我提了分手…」
话一说完,这次换丁钧自己,忍不住地开始痛哭失声了…丁钧一边哭一边心里痛骂自己:
「你这个笨蛋,这是在上演哪一出戏啊?只是叫你讲个自己的故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而已,怎麽说着说着,变成自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你这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吗?」
其实,那天吵完後,隔天刚好是周末,本来丁钧还计画带着天倩去看场电影,接着小俩口上个馆子吃顿好的,没想到上周末一早,便接到天倩的分手简讯!
他心里头一直没法承受这事实,三年多的感情,一封简讯就分了手定了调,连给他一点挽回的机会都没有。原来,两人之间的感情真的是过去了,是再也回不来了!那麽在爱情的路上,究竟自己等的会是谁呢?
「我说你啊!就别再伤心了,对方不接受你,并不代表我们的人生,要被永远的否定,分手,的确是很让人难堪,谁都不愿意,只是一般人遇上了,一开始都不愿意承认被分手这个事实」丁钧虽然心里难过,还是很努力地安慰着隔壁的陌生女孩,他继续往下说着。
小婉原本是沉溺在自己的伤感中,但身边这年轻男人实在太奇怪了,先是在周日傍晚陪着自己,在小公园里淋了这麽一场雨,接着是口中念念有词地,不知在唠叨些甚麽,现在却又自顾自地哭了起来。
她很努力地盯着看着,身边这个男人奇怪的举止,只见他一边哭着,一边继续说着自己当初是怎麽在校园摄影比赛中,认识了天倩,到後来两人之间感情的起落,以及最後两人是怎麽样分手的经过,没办法,原本还在哭的小婉,只好暂停下来,发愣地看着,身边这哭得比自己还起劲的年轻男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丁钧絮絮聒聒地边哭边说了,一串连自己都不太记得的话後,才发现不知道在什麽时候,身边的女孩,早已经停止哭泣了,静静的听着自己的故事,於是转过头对着她说:
「讲了那麽多,我都还没介绍我自己,我叫丁钧,你呢?」
「你好,我叫安晓婉,朋友都叫我小婉。」小婉很快地用手语,比画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丁钧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婉,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用手语回答他,难道她是又聋又哑吗?那…那…刚刚自己说了一长串,难不成全都白说了吗?
小婉以为他没看清楚,又再比了一次,这才想到,一般人可能不懂手语。丁钧发现,小婉的眼神,在那一刹那间,又黯然了起来,感觉好像眼泪又要涌了上来,连忙说道:
「啊!别哭别哭,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不会手语,所以不明白你的意思」丁钧低头看了一下手表的时间,又说到:
「我们已经淋了快两个小时的雨,这样是很容易感冒的,我可以送你回去好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