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熊 熊 — No. 2

与他的认识算来是普通,跟一般人差不多,是因为打工认识的。

我做的是晚班,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一点。工作地点在高雄中山店的家乐福门口内处,一个月薪水两万二。从我家骑铁马到中山店的家乐福不过需十多分钟。

说吧,上哪找「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啊?不做白不做,让人做了自己呕。

那是我十六年来,第一份算比较正式的工作──糖果柜销售员。

糖果柜销售员的工作内容:帮忙推销一些糖果、秤糖果的重量、贴上糖果的总价钱等杂七杂八的琐事,是个再简单不过且极为轻松的工作,重点是──薪水高。

说到薪水高,在决定做这项工作之前,我还特地跟班上同学讨论过是否真的要去打工,是否真的要接下这份工作。

当我大概说明工作内容及薪水多寡後,小薇就跳出来说:「好工作!好工作的奥妙之处,它的薪水之高,离家之近,近得还可以赶回家看十一点钟的韩剧重播,就算你忘了在工作的地方上厕所先,回家依然不会急到尿裤子,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绝妙好工作啊!」

等小薇说完,稀疏接着跳出来说:「好工作──好工作啊──若是以後再也找不到这麽好的工作该怎麽办啊?救命啊──」

又等稀疏说完後,我自己也瞎起哄:「咦……?这是怎麽了?我怎麽会掉眼泪?有一种哀伤感……」

然後稀疏又接着说:「是履历表……我不小心将你的履历表弄湿了,你看!这上面的字都糊了呢!」

那天,我们在教室内活生生的上演一出「追杀稀疏」的白痴电影,内定「猪脚」由国贸科当红演员──「兔兔v.s稀疏」领衔主演。

仔细这麽一回想,我真觉得我们班的人都是电影狂,也像个疯子。

话说回来,说它是个好工作也不尽全然。

我向来对家乐福有些偏见,在这之前,我曾做过某厂商的驻场,驻场地点其中包含中山店的家乐福。

那时因为刚升上高一,国贸科的科目还无法适应,不久後也有会计丙检要考,所以也只能做假日。

假日,顾名思义:放假的日子。一旦放假,就是要在家里给它睡到下午,要不就睡到自然醒,然後上网上一整天,看电视看一整天,逛街逛一整天,管他什麽工作不工作的。

但我这天生命苦的,一接到了case就必须去做,谁管你假日要睡到几点、要去哪玩、要去哪混。就因为专门拿来放松的假日竟要被派到卖场作推销,而且又要看那些人的脸色,自然地就会很不心甘情不愿,然後私下碎碎念、念个不停。

唉!一想到不能在假日吃喝玩乐,还要这麽辛苦的工作,就忍不住在驻场时小小偷懒了半晌。哪知好死不死,被家乐福的上级人员瞧见,害我回去後被公司骂,还扣了薪水。

更机车的是,在那之後,再也没有接到任何的case。

「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衰了」,暗自在心底不停地这样的想着,恨不得学妮妮的妈妈,在厕所里拿只兔娃娃猛捶,不过要我自己扁自己的同类,纵使只是娃娃,也感到疙瘩。所以,我让自己静下心来,安慰自己这算不了啥衰事;就拿前阵子在网路上广为流传的一首歌──「烙赛在裤底」来说吧,听完这首歌的人应该都很庆幸自己以前曾发生过不大不小、不痛不痒的衰事吧。

毕竟「烙赛」被人发现真的是糗到无话可说啊!

我想,再也没有人比那个「烙赛在裤底」的人还要更衰了。

没错!这样想就不禁为自己这样不起眼的衰事而得到安慰。

虽是如此,但我对家乐福还是感到厌恶。这时不禁令我想到五柳先生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而我……而我……而我想说的是,我不是五柳先生,我是我;我不是为五斗米,而是为了两万二。

「你真的要做?很累喔,不要後悔哩!」我三姊再三提醒我,这工作事实上是很累的,尤其是我早上上课,放学後得拼命赶到家乐福工作,又站上6个小时的时间,不时还得喊着:「参考看看喔──」

但我的决心还真不是随便一个人所能影响的,这工作我是做定了。

「为了两万二我是做定了啦!你就别再苦口婆心的劝我了,没用的!」我大声地回她,她则无奈的耸耸肩,告诉我:「明天下午5点你接我的班,明天开始工作。」

是的,我接我姊的班。她上早上十点到下午五点的班,而下午五点开始到晚上十一点又轮到我,可以说这工作被我两姊妹给包下了。

说真的,我有些紧张,毕竟是正式的工作,做不好被裁掉还蛮丢脸的,所以我很谨慎也很努力。

还记得我工作内容是什麽吗?

帮忙推销一些糖果、秤糖果的重量、贴上糖果的总价钱、贴上条码贴纸,这是我的工作。但在糖果柜这,还多了个人,那就是家乐福的收银员,而且每天的收银员都不尽相同,完全看家乐福上司的时间、工作岗位的安排。

当我把糖果的总价钱秤好,贴上贴纸,交给收银员,收银员接下来的动作便是收钱、打发票、做纪录。

钱不能由我来收,发票不能由我来打,我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定。

偏偏,头一天上班,遇到一个「超级」机车的收银员,他还是个男生。

他从我那操纵不熟练的机器看来,对我说:「菜鸟啊?」

菜鸟?没错,我承认,然後呢?

「看得出来啊?」我问他,并仔细打量他。

「嗯……几岁啊?吃过饭没?」

顿时我觉得他的问题很怪,岁数似乎连接不上吃饭这话题,但我还是乖乖地回答他的问题。「快17了,还没吃过饭。你呢?吃过了吗?」

他先摸了摸肚子,然後对我说:「还没,好饿喔!要吃香肠吗?」他指着糖果柜对面的广告DM,向我问是否要吃香肠。

当一个男生问女生要不要吃香肠,似乎是件很尴尬的事情,尤其是像我这种优雅的天秤座女生;也许对他而言是无伤大雅,但对我而言却不是很舒服。

我只是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就在他刚来没多久後,他做出让我大吐血的事情。

继迟到2个小时後,已在今天第一次见面给我留下不好的印象,站定工作岗位过没多久的他,竟跟我说:「欸!我去美食街吃东西喔,待会就回来。」

他说完,就走。走时不忘多拿几个糖果充饥一下。

不是不能离开,只不过……这「待会」会不会太久啦?在他那句话说完,再次见到他已是家乐福打烊关店时,大家都准备下班时,他才回来。

其实他要不要回来对我而言是没啥差,但是碍於家乐福的规定,钱不能自已收、发票不能自己打,而且我也不会使用收银机,我只会使用磅秤。最糟糕的是,在九点多时,磅秤出了问题,修不好,也没有收银员在,丢了七百多元的生意。

此时此刻,我有多麽地恨,恨那位叫「汤少」的收银员。

汤君豪,汤少爷、汤少。

「汤少」是我为他取的名字,以方便日後工作的进行。

很好!他是我第一个在家乐福所认识的员工-汤少,我会记住的!

汤少的所作所为我将记住一辈子,一定!

我从没那麽难堪过,就因为不会使用收银机,而一一拒绝掉自动上门的客人,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只差没跟客人表明说:「我们磅秤坏了,收银员也跑掉了,没法子做生意,抱歉!」

呵呵……真是令我想痛哭。

算我倒楣,上班第一天就遇到他,我只期望,不管明天的收银员是男是女,只要不会像汤少一样就好了。

一边这麽期望着,一边收糖果,一边准备下班,接着赶紧回家。

回家後立刻冲去浴室洗澡,然後一躺下就睡着了,工作完睡觉总是特别好睡,但隔天起床,除了发现窗外有太阳闪烁的余光照进、天气的暖和外,还发现,骨头快散了。

「昨天第一天工作如何?」

一到学校,有些疲惫,被我的好友逼问着昨天第一次工作的感想及有没有趣事发生。

「机车……汤少……」说完这四个字,我就完全趴在桌上睡着了。

听我同学说,他们看到我睡了两节课多,厉害的是没被老师抓到,昨日的不幸便是今日的庆幸!

接着,放学後又赶着去上班,今天的速度比昨天慢些,昨天骑到家乐福只花了十几分钟,今天却花了二十多分钟。

不瞒你说,其实我中途跑去买晚餐,还买了一罐矿泉水,接着又赶紧冲去家乐福,一路上惊险万分,我用时速近30公哩的速度拼命的骑,不时听见我宝贝铁马快分解的零件松动声。

惊险万分?我还重重难关、险象环生勒!

不过是真的,当我已那近30公哩的速度骑车,看到我的路人都倍感惊讶,不是我骑的很快而惊讶,是因为我穿过直来直往的车辆而惊讶,简直是把命赌上了。我想他们都为我捏了把冷汗吧!

当我到达家乐福时,也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原本想体面点的工作,特地整理一下头发,哪知到了工作点时,我显得更加颓废,套句某港音很重的广告词──「什麽毛躁乱发,都出现了」。

一踏进门口,我看见今天的收银员了,是女生,看起来人很好的女生。

我主动上前跟她聊了一下,等稍微聊过後,我就开始很认真工作。

工作其实很无趣,跟上课没啥两样,平常上课我都在课本上涂鸦或睡觉来解决我的无聊,可是工作时是无法睡觉和涂鸦的,所以调皮的我,一直在想如何让自己的工作更加有趣。

站了没多久後,我想到了。

首先,必须找个人来陪自己聊天,或是试图在工作上找到某个乐趣使自己专注於那件乐趣的事件上;後来我跟家乐福的收银员小姐处得不错,聊天聊得很开心,然後我聊得很开心,她也聊得很开心,接着被骂……

再来,把焦点注意在客人上。

「你看看这个男生,挺不错的耶!」我跟旁边的收银员小姐说话,因为怕被发现,当然也是小小声的说着。

「不行啦!有点矮……」

「那个勒?娃娃脸耶!」

「不行啦!看起来年纪比我小!」

一搭一唱,唱双簧似地,不停讨论来来往往的客人,有些是刚进来的,有些则是买完东西准备出去的。

就这样,目前工作状况还算不错,不无聊了,但不怎麽有乐趣。

接着,有个男生从家乐福卖场的入口方向糖果摊这走过来,并且开口与收银员小姐说话。

说话……?我想应该是聊天。他们聊他们的天,丢下我一个人站在那发闷。

看着他们,我察觉到,我果然不是家乐福的员工,因为我都不认识家乐福的职员,我不过是糖果摊请来的员工。

他们聊完,那个男生瞄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等那男生走远,不知为啥的,收银员小姐突然转身跟我解释:「那是我同学,刚好一起工作,聊一下。」

我恬不为意地笑了笑、点点头:「嗯……我不在意。」

笨蛋才会这麽回答,因为通常嘴上说不在意的,其实在内心都非常在意,尽管那些在意的事情杂七杂八,毫不重要,也根本不干自己的事,但就是很不滋味──这是忌妒吗?

我以为他们真是聊一下,结果并非她所说的那样,那男生第二次过来时,是与另一位男生过来,而且是拉着推车过来。

那位与收银员小姐认识的男生,戴着牙套,看起来有些好笑,姑且先叫他「牙套男」。

而他另一位搭档,则有点小壮,看起憨憨的,不爱说话样,姑且先不论及到他。

每当那位牙套男与他的搭档拉着推车过来时,并定跟我的「专属」收银员聊上几句,而那位看起来憨憨的男生则站在旁边都不说话,也不笑,面无表情。有时聊上一段时间,他似乎也没啥感觉,彷佛没脾气似的。

不知何时,牙套男再度与他的搭档拉着推车过来时,便跟他的搭档说:「我请你吃糖果,你要吃什麽?」

呵!我正想着,随便几句话他会信吗?而且我都是个不喜欢吃糖果的小女生了,这样阳刚味十足的大男生会对糖果有兴趣吗?

不过世上总是有许多意外,随後那位看起来憨憨的男生便走向糖果摊仔细瞧着糖果,正考虑该吃些什麽好。

他踌躇了一会,最後竟站在小熊软糖的柜前盯着,我虽明白他想吃小熊软糖,但我也傻眼了。

软糖耶……他竟然选了我最不喜欢吃的软糖,而且还是非常可爱的小熊软糖。

我真的傻眼了。

他盯了许久後,忽然地,他撇了我一眼,我赶紧指着小熊软糖问:「要吃吗?」

我很亲切地笑着问,他却不带笑容的摇摇头,依旧面无表情的离开,我从傻眼转为惊吓。

不知道为什麽,刚刚和他对上眼的那刹那,我竟然会全身起鸡皮疙瘩,感觉像是被电到。

那种电不是帅哥对你施行眼神攻击的电,而是带有威胁恐吓的电,会让你低头不敢说话的电,含有权威性的电,让你不得不认输的电。

我再次抖了一下,打打自己的脸,让刚刚因被电击而飞走的魂魄回到自己的身躯,然後给自己加油打气後,又继续我的工作。

许久後,收银员小姐又凑过来跟我说:「我同学好过份喔!怎麽可以欺负他啊!怎麽他也那麽容易被骗啊?看起来就一副老实像,一定常常被骗吧!」

嗯……显然他真是被骗了,那位牙套男根本没那意思要请他吃糖果。

我撇了一眼小熊软糖,再仔细想想他刚刚的模样,再对收银小姐说:「呵呵……对啊!一副老实像、老实像……」说完,心里不禁狂喊着:「哈哈!看起来还很呆哩!」

心里边是狂喊,边是又想起他刚刚带有电的眼神,打了个寒颤後,把内心的话语赶紧推到最深处,害怕待会他有心电感应,让他知道我说了他坏话。

这天,起码算是认识了两位家乐福员工。

一个是「牙套男」,虽没跟他聊上,但我记住了;另一个是带有权威却又看来很忠厚的「老实男」。

呃……这实在是矛盾了,有权威却又忠厚?这……到底该怎麽说好呢?

应该说,忠厚是他的外表,而往後他展现出来的势力,恐怕会是我无法想像的。话虽这麽说,但他的笑容还真可爱,他应该多笑才对,不笑的他还真像恶魔,像随时随地都在打着坏主意的恶魔。

我想每个人都怕恶魔吧!你想,若是你遇见恶魔,你第一个反应是什麽?

若是我,我会对他笑,不停地笑,像白痴一样的笑。

想当然耳,往後看到他,我也要笑。

下定决心後,那位牙套男三不五时瞄我几眼後便跟老实男进行交谈,似乎在说我什麽,每当我不小心瞧见他们正工作或闲着时,他们也都会若有似无地对我笑。

我并不会对牙套男笑,但是看到牙套男旁边的老实男时,我的刚刚的决心就提醒我──要露出微笑,我怕我摆出臭脸他会对我不利。

後来,每当牙套男不在时,只有老实男一个人准备上楼检查推车的数量是否到达极限时,我竟也养成习惯的对他笑。一开始我笑是为了保护自己,但他看到我对他笑,他也会露出很可爱的笑容,而且会先低低头,再转转头,很像只熊带有威胁性却又有亲和力的笑。

久而久之,对他笑不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像对待客人般的笑。

就这样,我们两个有了眼神上及笑容上的交流。

想想──也许,我替我的工作找到某种乐趣了。

虽然他很像恶魔,但看到他的笑容越多次,越不觉得他像,反而,越来越像只熊,偶尔让我害怕也让我喜欢。

这样的他,另有种魅力。每看到他工作的模样时,便会让我想起一句广告词──「认真的女人最美丽」,而夸耀男人的就是「认真的男人最帅气」。这句话,真是说得一点都不错!

他,太怪了!是老实男、也是恶魔,他工作认真、但有和蔼可亲的笑容,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人。他真的很怪,怪到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麽形容词去形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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