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
火焰毫不留情的窜烧,贪婪的连天空也吞下。
炙艳的大火把原本漆黑的天空照得一片红亮,在这样的明亮下,更可以清楚地看见这幢华宇在大火啖噬下的诡丽变化。这是城内最大也最奢美的宅子,一直以来总让城里人们欣羡不已,更是他们向外地人夸辞炫耀的好材儿。
宅里有厅有楼、有柳有湖,长廊是回了又绕、绕了又回。莫说城里官老爷的那屋邸,就连京里也难见这样气派的大宅呀!这宅子是他们的骄傲,却在欣羡之外,心底深处仍萌长着一根拔之不去唤做嫉妒的芽。
火好大啊!怎麽不见有人救火呢?再这样烧下去,可是要什麽也不剩了!
屋里的人都哪儿去了?睡得死沉了吗?怎麽不见半个从火宅子里挣出来的人?
嗤!没看见在宅外围伫的是些什麽人吗?银枪铁甲的,是官兵啊!是他们不让里头的人出来的!
听说这宅子的主人犯了杀头的大罪,那些官爷们是领饬令来的!要抄杀满门的!想想那屋里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管家奴婢恐怕都已经……
这麽说来,这把天外大火说不准也是那些官爷故意放的?
啐!表面上是富德人家,没想到背地里干的尽是些肮脏事!
说真的,到底是什麽缘故?非得连夜放火杀人……
嘘!有些闲话是说不得的!否则怎麽会被抄家灭门?
深夜里惊见大火焚天,城中人人夜不成眠,远远围着宅子一圈又一圈,坐视火势壮大,窃语不断。
另一边──
大宅邸的深处──
一道人影在长廊上疯狂驰奔。
沿路上尽是死屍,在火焚之前,他们就已先丧命於刀剑之下。对於这数以十计的屍首,他不禁打从心底发寒。天!这是厨房的张嫂、那是大管家晋叔,还有马房的老宋、小ㄚ头阿玉……他迅速扫视经过的屍体,一一辨识出他们的身份。
这几年的江湖闯荡,杀伐场面不是不曾见识,只是当历临绝境的全都是自己熟悉的人们时,怎还能处之泰然无动於衷?他甚至无法阻止凶猛的火焰往他们的遗体扑噬,只能不断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继续来回地在各屋奔走想寻找残存的人,但老天爷似乎吝於给予任何奇蹟。
他几乎放弃了,最後颓丧的来到屋外的空庭,他仰首望天,似有所求。
「……至少,降下雨水吧!别让企图掩灭一切的人称了心!」
可是天不应求,李长南决定杀出去!要那些官帽官衣假托公义却肆意杀虐的人付出该偿的代价来!
决心才下,突然,他听见水声。
不是天边水。
水声从庭中的水池传来,於是他一探究竟,终於在池边发现这宅邸里唯一的生还者。她靠在池畔,半个身子在水中载沉载浮。
装饰宅园的凿池,花草围生、池水浊绿,在屠杀进行时,为她提供了藏身之处。那个机智的女子,不是别人,是他甚至肯用自身一切去换取其平安无恙的人。
「小姐!」
李长南急忙将虚弱无力的她从池水中捞起。他将她紧搂在怀,在水中上上潜潜了好几个时辰,她的身子冻得像冰一样。
她双目紧闭,秀美的脸庞惨白得可怕。
「小姐!」
他再度试着唤醒她。
他是否再也看不到她以她澄澈灵动的眼眸凝望他?透明的液体从他坚毅的脸弹落,他不知道若是她就此长眠不醒的话,他该如何原谅他自己!
他开始哽泣,他不曾想过自己竟也有如此激扬高涨的情感。一个从不流泪的硬汉为女人而哭,这往往代表了一个结束。
人间有恨,由自老天无情。他本以为人力可挽天定,如今情恨空留,他今生注定抱撼以终!
闻仲夏转醒过来,她吃力的撑开眼,想不到第一眼就见到她本以为最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那个人。
「……李大哥?」
这一声呼唤细若蚊吟,可他还是听见了。
她还活着!她还能唤他的名!
李长南激动极了,他惊喜欲狂,忘情地拥紧了怀中人儿。
「太好了!太好了!」
「我……」
她的一双眼欲阖又张。她看来似乎有些迷惑,身体的太过虚弱以致她意识模糊。只有他环抱住她的大手从她身底下不断传来的温度,让她得以清楚知道,他是暖的、他是活着的!这麽说来,她没有死?可是──
所有的感官与知觉在这一瞬全部回复过来,一股强大的恐惧攫住她。
「爹跟娘呢?」
她紧抓着他问。
李长南不忍的撇过头。
「恩公和夫人他们……」他再也说不下去。这宅子的主人,闻家夫妇,他们的屍首就被悬示在厅堂的入口,是他一进屋就目睹到的惨状。
李长南的反应已让闻仲夏明白一切,她哇一声就要哭绝。
「小姐……」
他想要安慰她,却无从说起,只能暗自痛斥自己的口拙,劝不住她的哀恸。
是她招的祸!是她让全家惹上这灭门之祸的!
闻仲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情当中。
是她招的祸!是她……
她的家族有一个重大的秘密。一夥力量强大的人,一直以来都在不断地探寻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刚开始只是怀疑,就像怀疑其他百来个家族一样。
负责调查他们家的探子,在察觉到秘密之前,却先惊觉到深宅里小姐的美丽,从此他耽溺私情,忘却公务。
因探子久久没有回报,上头开始觉得蹊跷,於是另外派员再加细察,终於发现他们正是秘密的掌握者。
这个秘密,足以激起当权者的杀意,而拥有这个秘密的家族,更是不被容忍一定要抹杀的存在,随之而来的,就是这场杀戮!
是她招的祸!
间接让秘密泄露出去的人是她,害死全家族的人是她!她怎能不深深的责备自己!
闻仲夏哭不断绝。
无从安慰她的李长南只能静静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哪怕她的哭声会引来追杀者,他也不会让任何人动她分毫。
闻仲夏,这座宅邸主人的女儿,对他而言,是那麽的高贵且不可侵犯,是他宁可用全部生命去换她的完好无缺。
他少年时得罪过权贵之人而被构陷入罪,是闻仲夏的父亲救了他。来自底层,生无长物的他,在这冰冷的世上,谁也不相信,不肯去原谅别人,也不许别人来原谅自己,顽劣不驯、傲烈不群的自己,可是却有如此高贵的人愿意相信他、帮助他,他第一次感受到人心的温暖。那年,他十七岁。
不只救他出狱,恩公夫妇更将他迎入家里,待他如己出,让他知礼明理,让他读书识字,让他得以温饱不虞匮乏。然而,今日,他却什麽也无法为他们做,唯一的能做的,就是把他们焦黑的屍体从梁柱上放下……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已经窜到这里。
「此地不宜久留。」他必须带她离开此处。「小姐,你可起得来?」
痛哭之後,她的表情显得凝滞而木然。
「不行的话,让我背你好吗?」
她不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失礼了。」
他两手将她扶起,拉靠到他的背上,一把将她稳稳的背起。
靠伏在他的身上,一股奇异的安心感油然而起,闻仲夏不禁回想起过去。
第一次见到他时,闻仲夏才十岁,当时他的出现吓坏了她,怎麽会有人的眼神如此桀骜而叛逆?几年相处下来,他激烈的性格逐渐缓和,从前的桀骜不驯,如今都化为眼中的不凡光采。
无论父母如何劝说,要收他为义子,他仍以仆人自居,不敢逾越。安定才没几年,他便欲告辞离去,他是天生的漂泊人,谁也没办法把他留住。可是,他对於闻家的这份恩情念兹在兹,一年里头还是会回闻家几趟,每趟回来总是带来远方的奇物与异闻。
足不出户的她,总爱听他讲那些天南地北的故事,好像自己也能随之遨游於天下,不再困於闺阁之内。
她总是期待着他的到访。後来几年,他的出现,更是越来越频、越来越频,更是让她欢喜极了。
当年,正是那个如暖阳般的小女孩,将他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李长南回忆起与背上女子相遇时的事,以及後来的事。
他带着濒死之身从冤狱出来时,小小的她的勇气与善良令他难忘。只有她敢接近有如负伤野兽的他,喂他喝药吃饭、与他殷勤问候。可是这样的她,老天却吝於给她该得的报偿,她自幼难病在身,即使貌美倾城,但痼疾缠身、体质孱弱,使她至今仍云英未嫁。
从小时候,她便多在自己的屋子里度过,不曾出门。病榻以外的日子,她总是倚在窗边静静读书,他以为,那是他一生中所见过最美丽的景致,所以一直以来,不管到了何方、去了何处,他还是会回到这里,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正是想要远远看她一面。不过这份感情,他却打算深藏在心底一辈子。
他不敢多想,他不过是个粗莽汉子,无才无德,如何配得上尊贵美丽的小姐?只要能经常见她就是天下至福。
她是他恩人的掌上明珠,他一生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用尽全力守护她!就算丢了他的命,他也要护她周全!
「我一定会让小姐平安出去!」
是恩、是义、是这一辈子无法说出口的情!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救她出去,不能让她死!
在大火延烧中,他们要逃出去!
在纷纷倾倒的楹柱间,火焰艳美如飞花,背负着一个女子的男子,穿缩其中,脚步稳健飞快,想要拦杀他们的人无一得逞。最後,生路就在眼前!
只要越过墙垣,新的未来就等在外头。
「小姐,我们要到外面了。」
最後一眼看逝去的家园,闻仲夏幽幽地说:
「曾经想过,若是有一天要离开这个熟悉的家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却没想到……」
接下来的话,是以她这一生最大的决心所说出口的。
「如今,我身边的人只剩下李大哥你了,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她明白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物究竟为何,她不愿再错过。
她细微的软语从背後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她的话太令他惊喜了,一时间千思百念,竟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你愿意一直陪着我……一生一世吗?」她再一次开口。
终於,他无语的点头。
她在他宽阔的背上开始小声的哭泣。
太好了……
就让她忘却所有的痛苦,作个短暂且虚幻的美梦吧。
□
偏僻的乡间,朴拙的木屋,简陋却乾净的屋舍,木棂窗里头是一个女人幸福的缩影。
「喜儿,今天想读哪一册书?」
坐在窗边的美妇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对她身边的女孩问。
小女孩赧红了脸应道:「喜儿今天不想念书。」
「呵呵,想偷懒是吗?」
她轻轻笑起,美丽的脸庞更添几分明媚。从少女成为少妇,随着岁月过去,闻仲夏的美丽未有一丝消减,反而亦加成熟动人,自幼时便缠绕着她的病痛,在夫君细心的照料下也几已完癒了。
一个女人想要的幸福,其实非常简单,只要有爱她的男人在身边,为他养育孩子,分享生活点滴,就不枉走人生这一遭了。
「不是的,今天是爹的生辰,喜儿想来准备爹喜欢的东西。」
闻仲夏嗔道:「为了讨你爹欢心,就不理会娘了,是吧?」
一听到被母亲误会,小喜儿急忙辩解:「不是这样的!喜儿并不是不想理娘!」
「小傻瓜,娘是逗着你玩的。」
闻仲夏爱怜地用手指在女儿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血缘真是不可思议,女儿喜儿和她长得极像,但体质上却是承她父亲一样健康,无病无痛的长到了现在。
是的,她是她和李长南的女儿。
今年八岁,是对世间万物最充满好奇心的年纪。一双活灵的大眼,爱问话的小嘴儿,总是让爹亲、娘亲既恼又喜。
闻仲夏两手将小喜儿圈住,搂进怀里。
「嗯,让我们来想想该为你爹准备什麽生辰礼物。」
喜儿红着脸说:「要送给爹的东西,喜儿已经想到了。」
「喔?是什麽?」
「爹最喜欢娘作的木樨糕了!娘,你可以教我吗?」
「到头来,还是变成你娘的差事了?」闻仲夏佯叹口气。
「娘!你又在逗人家!」喜儿很聪明,立刻就明白母亲是又一次捉弄她,她嘟起红咚咚的小嘴,假装生气。
「呵呵,别气了,娘给你赔不是。把你讨喜的小脸蛋皱坏了,你爹可是会心疼的。」
「娘就爱闹人家!」喜儿跺起脚。
闻仲夏把女儿抱得更紧了。
「小心肝,娘是疼你的,喜儿会不明白吗?」
「娘好香哟!」小喜儿嗅着母亲身上的味道,依娇说。「喜儿最喜欢娘了。」
「我们喜儿的嘴儿总是像沾了蜜似的甜!好了,来,我们一起出门去,张罗一些需要的东西。」她假装歪头思忖。「糖是不缺的,因为我家的小喜儿就是个糖心儿了。」
「娘!你又取笑人家!」喜儿连连抗议。
「好、好,不笑你、不笑你。」
母女俩大手牵小手,一起出门上市集了。一个时辰之後,两人的身影才又出现。泥土小径的前端,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小小堡垒。
前方应该是她们的丈夫、父亲亲手盖起的木屋,却已经不是原来她们出门前的样子了。
炎炎大火,正狂噬着小屋!
九年後,相同的景象又出现了,这次不是在辗转反侧的梦中,而是真实具体的呈现在她的眼前。闻仲夏从不以为她已经摆脱了那些恶梦,她始终知道,那些誓言杀她的人一定会再度出现。只是,当事情真的来临的时候,她依然还是感到无比错愕且不愿相信。
闻仲夏不断颤栗,任由可怕的现实侵蚀她,她什麽也作不了──
不行!为了喜儿、她的女儿,她必须有所作为!
「喜儿!」
她立刻扔掉手中赘物,拉起喜儿。
「娘!」喜儿的手被扯疼了,忍不住叫出声。
「跟娘来!」
闻仲夏来不及对女儿解释任何事,她带着喜儿拔步起奔。边跑边张望,她决定了方向,拉着喜儿钻进路旁的榛树林。
在榛林中,她们拚命的跑,没一步停歇。可是闻仲夏也始终知道从後面追来的人一定也未曾放弃。
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这是长年来一直闪躲仇敌的她的一种直觉。
多年来为了躲避追杀者,他们一家三口从没安稳日子可过,同样一个地方往往待不到数月,便得匆匆迁往他处,可她还是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只要能和心爱的丈夫和女儿在一起,这颠沛流离、辗转逃命的日子也是甜的!
再这麽下去,一定会被追上!
「喜儿!快躲进去!」
闻仲夏在林子里找到一个隐僻的坳处,凹口恰好可以藏进一个孩子。她推着喜儿,要她躲进坳洞里头。
「咦?」
「别问!快躲起来!」
喜儿察言观色听从地爬入坳洞藏好自己,可是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问:「娘,那你呢?」
杀气腾腾的步伐声越来越近,压抑下内心的激动,闻仲夏对女儿安心一笑。
「娘会没事的。」
喜儿点头。她相信娘。
「记住,千万别出声!」把手掩在喜儿的嘴上,闻仲夏再一次交代:「不管怎样,千万别出声!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
话完,闻仲夏把坳口的长草丛密密拢上。
上天啊,请将九年前赐予她的好运,再一次降临在她女儿的身上吧!
事实上,她本不该活的,在九年前的那场大祸,她早该和她的父母一起死去。这一次,就由她来守护她唯一的爱女!她一定要保女儿周全,就算用她的生命来换!
闻仲夏起步奔跑,她准备跑到离女儿躲藏处完全相反、相距遥远的方向。可是,来不及了!追杀者已现身在她的面前。
「闻仲夏。」
听到自己的名字,闻仲夏不由得心一惊。定看来人,来人却令她陌生,那人应该非属於她以为的那批人,那麽眼前这人是为了什麽原因要追杀她?难道尚有其他的人为着其他的原因非要致她於死地?
「果然很美!」
对闻仲夏,追杀者目不转睛,甚至称赞起闻仲夏的美貌。
什麽意思?闻仲夏颠踬一步,难以猜想此人的意图究竟为何。
闻仲夏与追杀者的所在,距离喜儿的躲藏处并不远,接下来喜儿只听见母亲和别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却听不清楚内容。
「不是我!」
突然她娘大声一喊。
「不是你?」
那人反诘她娘,伴随着凄厉的笑。
躲着的喜儿忍不住往外头探了一眼。这一眼,让她永生难忘。
对立而站的两人停止了对谈。
这时,不认识的女人突然冲向她的娘──
碰!重重一掌落在闻仲夏的胸口,一朵大红的艳丽血花从她的口中激吐而出。
娘!
──千万别出声!
双手紧摀着嘴,喜儿没有叫出声。
──不管怎样,千万别出声!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
娘、娘、娘……
喜儿不停瑟缩,任身体滑到坳里底处,一直等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喜儿才急忙地从坳洞爬出。
她跑向软倒在地的母亲身边。
「娘!」
喜儿连声唤她,闻仲夏却毫不理睬。她双眸紧闭,美丽的面容惨白了颜色。
「娘!醒醒啊!醒来看喜儿!」
这是母亲第一次不理会她,这是过去没有过的!娘从来没有不回应她的呼唤啊!
喜儿的眼垂着斗大的泪,强忍着不肯落下。
「……喜儿。」
彷佛是听见女儿的声声呼唤,闻仲夏终於有了反应。
「娘!」
娘醒了!喜儿连忙擦去溢出眼角的泪水,但一高兴却又让眼泪放了出来。
回光返照的闻仲夏只余最後一口气,她死睁开眼是为了见女儿最後一眼。
喜儿,她珍爱的宝贝。因为她,她才有生存的喜悦,才明白人生的意义。她是她骨肉相依的亲人,她是她永恒不变的牵系,她真希望她一生美好,永远平安喜乐。
她,闻仲夏,一个带着不幸的女人,她为家里人招来一连串的祸事,回顾前生,悔恨、痛苦,一直无法自她身上抽离。
「女子有容是祸!娘为你重起了一个名──『无娉』!」闻仲夏用力的说。这是她用一生得来的领悟,她记取教训,她不要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从此你的名字是『无娉』!记住了吗?」
「记住了!娘!」
随着喜儿不停点头,泪水再也止不住,直直落下。
「嗯……」
好孩子、聪明的孩子。无娉啊,你一定要活得好!这就是娘最大的期望,最大的心愿了!
最後的力气已经耗去,闻仲夏带着微笑缓缓阖上双目。
「不要!」
不要把眼睛闭上!喜儿哭喊。
「娘!」娘这一次是真的不理她的了,任凭她怎麽呼喊,娘还是不肯再睁开眼。但她仍旧不肯放弃拚命唤喊:「醒醒啊!娘、娘!爹就快回来了,娘不会有事的!娘!快醒醒!」
突然,林间出现了一个人,但却不是喜儿殷切期盼的父亲。
「你是她的女儿?」
喜儿抬起头看问话的人。
是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不过她并不是刚刚杀了她娘的那个女人。这个忽然出现的黑衣女子,年轻、极美,却给人寒冰般的感觉。
好冷!喜儿听说过,人死之後,会有「东西」领他们进阴曹地府受苦受罪。这个冰一样的女人就是传说中黄泉的引路人吗?不要……
「求求你不要带走我娘……」喜儿哭着向女子哀求。
黑衣女子什麽也没做,只是定定地看了喜儿一会就离去了。不久之後──
「仲夏!喜儿!」
李长南惊慌地大声呼喊自己的妻女。他正要返家,却在路上惊见一篮子的东西洒落一地,满地木樨花四散,而抬头一看,入目的是遭人焚毁的自家屋宇。
他当下明白发生了什麽事,像失去心神一般,李长南四处乱窜乱找,脚步未有一瞬停顿,直到他寻入榛林看见横躺在地的妻子与哭伏在旁的女儿……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