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舰缓慢前进,没有泄露出一丝眷恋不舍的气息,安静地离开这个曾经让其短暂避风遮雨的地方。
望着逐渐隐没海平面的料罗湾,我和守正谁也没开口,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向这个生活了将近两年的离岛道别。
「终究还是离开了。」没多久,先是守正开口,一脸哀伤。
『是谁说一退伍离开就要放鞭炮的。』看了守正一眼那像极了便秘的表情後,我说。
「随便啦!没放鞭炮放烟火也不错。」守正说,语气毫不在乎。
『不然放天灯好了。』我说。
「自由,是不是就像这样?」守正指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海。
『说真的,放天灯好了。』我说。
「自由,辽远宽阔、无拘无束。」
『还是放风筝。』我说。
「自由,像只脱离禁锢的青鸟,就要往天涯海角去了。」
守正完全不理会我的感受,自顾地在那边自由来自由去的。
像个神经病似的。
『说真的,你是不是病了?』我说,毕竟这种话不是正常人吐得出来的
「不觉得很感伤吗?」守正说,「关於离开这件事。」
『不会,倒是你这样神经兮兮的才让我觉得很感伤。』我说。
「你忘了我的梦想是当作家吗?」守正一脸正经,「这叫不断练习兼储存能量。」
『当然记得,你後来还说想当空手道家和预言家,你的梦想多到像是在胡说。』我想起大学时期,守正总是随口订下自己的梦想。
「你那个当什麽鬼远洋船员的梦想才像胡说,而且人生这麽漫长,只有一个梦想不是很亏吗?」守正说。视线一直停留在远方的海平面。
『马的,我怎麽突然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我看了守正一眼。
「一直是这样的。」守正说,「诗人总是见解独到外加多愁善感。」
『胖子什麽时候回来?』我赶紧转移话题。
又是诗人又是见解独到又是多愁善感的,听的我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下个月吧!」守正说,语气不是很肯定。
『好快,几年的时间,』我说。
「是啊!才刚刚惊觉身在其中而已,却一眨眼就过了。」
『说真的。』我拍了拍守正的肩膀,『不要逼我推你下海。』
「说真的,你不觉得我这样很有深度吗?」
『说真的,深度这两个字不适合用在你身上。』
「说真的,」守正转身,「不能达成共识的争论是多余且无济於事的。」
『说真的,』我耸耸肩,『我刚才差点忍不住推你下海。』
「说真的,」守正一脸正经,「可以不要一直说说真的了吗?」
没有回答,我望着军舰前方被夕阳映照耀地一片金黄的海平面。
「徐子沐,我们认识应该有六七年了吧!」守正忽然又开口。
『大学四年,当兵两年。』我算了一下,『差不多,怎样?』
「有点感慨。」守正故意叹气。
『你人生哪来这麽多毛病。』我也跟着叹气。
「青春的逝去总让人措手不及啊!」守正抬头望着天空,「再过几年我们就要三十岁了。」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说。
「你也想过这麽有深度的问题?」守正挑眉,「所以,答案是什麽?」
『白痴,这种事最好有答案。』我说。
「你知道吗?」守正问得没头没脑。
『我不知道。』我答得乾脆。
「废话,我还没说你当然不知道。」
『那你问个屁。』我没好气。
「懂什麽。」守正看了我一眼,「这叫蕴酿情绪。」
『那请问蕴酿好了吗?』我问。
「有时候,我会想到你和勇志、乐怡、豫儿、宜屏。」守正停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还有五月天和陈绮贞。」
『前面几个人我可以理解。』我说,『但到底关五月天和陈绮贞什麽事?』
「他们是我不认识里面最喜欢的人。」守正说。
『所以?』我问。
「幸好,我们一起老去。」守正低下头,「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幸好,我们一起老去。』我重覆守正的话,一股没来由地酸涩,几乎让我无法开口。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守正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们只是照着自己的意志在选择,并没有谁对谁错。」
『但伤害毕竟是事实。』我说。
「如果拒绝算是伤害,那我不晓得伤害几百人了。」守正说。
『如果你硬要把推销保险和在车站卖爱心笔的人也算进去,』我说,『我无话可说。』
「总之,豫儿很好、乐怡很好、你也很好。」守正一脸严肃,「我本人更是好的乱七八糟。」
『後面那句可以省了。』我说,『下去吧!』
天色昏黄,军舰前方的海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没入暮色之中。
回头,终於看不见料罗湾了。
一切彷佛都失去了边际,也失去原有的颜色和温度。
下到船舱後,我回到自己的床舖躺着,紊乱地思绪像是没有目的的旅程,四处流窜,缓缓扩张、逐渐占据,终究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