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3-爱
一路跌跌撞撞,摸索出来的爱情,是什麽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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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期三十一天的伞训,就在这五次的空跳後结束了。
在南国的艳阳下,我们在操场上骄傲地挺起胸膛,听着总教官的最後一次的叮咛。接着让每个小队的教官,替我们别上伞徽。
小辣椒走到小队每个人的面前,在我们的左胸前钉上一枚代表着爱与勇气...喔不,是「勇猛顽强」的特战伞徽。
一顶金色的降落伞,两旁伸出金黄的羽翼,羽翼的尖端卷向伞顶,伞顶上还镶着一朵金光灿灿的梅花,是代表完成五次跳伞的象徵。
伞徽在阳光中闪闪发亮,这是我第一次,在军中有想哭的时刻,就连想家的时候,我都不曾鼻酸。
我瞄见从不轻易向人示弱的阿贤,有泪光在眼眶中闪转。
我们都是一样感动吧!
接着,是不是要分离了呢?
我有一秒看着阿贤的脸孔失神。
伞训之後,接踵而来的是特战的「新兵队」的训练。挥别了南部温暖的冬阳,所有人隔天通通移师到桃园的特战营里,接受最後为期两周的「新兵训」。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特战新兵训,但是里面种种负面揣测的言论,早已经在我们伞训期间,传的绘声绘影。
听说前上上届的学长在结训的时候,长官送了他们一万五千公尺!
听说上一届学长结训,长官送了他们无限开合跳!
听说,听说,怎麽都没人跟我说?
结果到了桃园营区,却比我想像中轻松很多。
原因是,那些曾经接受一万五千公尺跟无限开合跳大礼的学长们打过申诉电话,使本单位受到长官们的热烈关切。
所以像我们这些新进训的学弟们,在往後新兵队的训练里,都必须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可真是「前人申诉,後人乘凉啊!」!
等到了新兵队,我们不再按照之前的伞训场的编排。
而是以分发营区的方式,作为新的小队识别。
比如一营的为第一队,二营的是第二队…以此类推。
新的编组一出来,我就被编到第四营队的尾,阿贤是第五营队的头,隔了一个分队,「怎麽我老是吊车尾的,真是天差地别。」伞训场的是後是最後一号,连新兵队也是敬陪末位!
但缘分就是那麽奇怪,原本以为我和阿贤终於到了必须分开,该回到各自所属营区弟兄身边的时候。因为我号码吊车尾的关系,大通铺得的床位刚好就和阿贤分配在一起。
我真的觉得自己上辈子不只是烧了好香,还拜对了菩萨,可以暂时不用跟阿贤分开。
虽然被分了营队的我们,没有办法再像之前那样天天腻一起行动,但到了晚上的休闲时间,阿贤和我还是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分享。
可是到後来我总觉得,只要我跟阿贤提到我哪些跟新的弟兄在比较聊得来,或是我跟自己营上的同梯遇到些什麽好笑的事情、跟谁一起去营站之类的…阿贤脸上会蒙上一种说不上来的冷淡,变无端的沉默。
每次问他怎麽了,得到的回答一律是「没有!」
「到底他在不爽些什麽呢?」跟阿贤相识一个多月,对他的了解果然还是太浅了些。
冷冷的阿贤会让我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好远,所以怕阿贤生气,只好在有意无意之间,尽力去避免类似的话题。
老实说,我有点不太适应,阿贤对我冷淡的时候所产生的寂寞感觉。
「我怎麽会有种莫名奇妙的想法呢?」不过以我当时的智慧,我也很难跟自己解释。
直到真正要分发下部队,新兵训的最後一晚,不只是我和阿贤,几乎寝室里的每一个人,都舍不得早睡,一个个裹着棉被聊起天来,隐隐约约感受到大家的不舍的气氛。
毕竟一百多个男生共患难,从伞训一路走来,一起练过「摆荡」,一起跳过同一座高塔,最後从同一个舱门空跳而出。
教官说过,特战弟兄之间的感情一定比其他部对的要来得坚定,因为我们都是从同一个机门跳出来的,这是人生少有患难与共的感觉,一定要好好珍惜!
但是只要到了明天,到了明天…也许我们这些同梯的弟兄们,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阿贤也许是意识到这些,似乎也不再对我扳着冷脸,和我聊了很多我们曾一起经历过的事情,等到熄灯之後,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聊到了一点半,整个寝室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个还醒着。
话题还没结束,阿贤没头没脑的问了我ㄧ句:「志元,你觉得我怎样?」
从窗外透射进来的光线,我看见阿贤的眼睛里闪耀着某种期待。
「你?我觉得很好啊,人长得高又帅。」我盯着他的脸回答。
「只有这样喔?」阿贤脸上挂着失望的表情。
说他帅这样还不够,现在的小孩子真难讨好。
「好吧好吧,你还很会照顾人啊,对每一个人都很好…」我笑眯眯的望着他。
我想这样讲应该有合他的意了吧!
「我又不是对谁都好!」阿贤用力拉了拉我露出棉被外的耳垂,表情变得有点愤忾。
「干麻这样?」我摀着热痛的小耳垂,不明究理的望着他。
好好的,阿贤干麻又生气?
「我才不像你,对谁都傻笑,就好像花痴一样!」阿贤眼神好冷,让我的心口像是被狠狠冻伤。
我...
「你才花痴,我要睡了啦!」就像小孩子赌气,我把被子蒙头转身要睡,心里有些气闷地想不理会阿贤。
本来好好的两个人,居然到了分离的前一天,为了几句话不合而冷战。
「还真是幼稚的可以…」我闭着眼叹气,偷偷拭掉眼泪。
也许也是真的累了,毕竟生气很花力气。
就当我正入睡得迷迷湖糊的时候,我听到阿贤在叫我的名字。可是我很困,就假装没听见,也不打算出做任何反应,甚至我可以听到自己开始打呼的声音。
阿贤喊了几声之後,就不再叫我。
是该放弃了吧!
十二月,我们恰好碰上强烈寒流来的时候,只要一入夜就变得十分寒冷。
所以就算我们不挂蚊帐,也不会被蚊子骚扰。
阿贤跟我的床铺相连,我们睡的位置只距离一个人宽而已,连被子也叠在一起。
但是敏感的我睡到一半,却发现被子里有骚动。
「骚动?」
该不会是「咒怨」那个女鬼爬进我的被子里面,打算要把我拖到奇怪的世界吧?
当我闭着眼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左手被阿贤轻轻握住。
「干麻抓我的手?」
虽然我心底疑惑,但我还是选择假装睡觉。
因为伞兵守则上没有教,当一个男生趁你睡觉时突然握住你的手,应该要做出什麽反应才好。
我就任由阿贤牵着,心脏却怎样也无法抑止地狂跳。
「刚刚跟我吵架的阿贤,为什麽要牵着我的手?」
有太多太多疑问,让我整个脑袋闹哄哄的...
不过…
阿贤的手,似乎比平常来的宽大又厚实。
我们曾在嬉闹的时候,逗弄过彼此的手;在空跳的时候,阿贤也曾紧紧抓过我的手,但我的感觉却没有像此刻这般,羞涩而且激动。
连原本习惯冰冷的手心,现在因他而直冒热汗,耳根子跟着发烫起来,身体血液似乎也开始往下半身的某个部分,百川汇流般涌去。
突然间,我对自己的反「硬」感到一丝尴尬!
「应该要适可而止了吧?」
我假装咳嗽,藉机挣开了阿贤的大手,依旧是弓身背对着他。
牵这麽久的手,阿贤你也该够本了!
可是阿贤...
他的下巴一挪,靠上我的肩膀,接着顺势将我整个人轻轻的搂住。
我身体僵硬,脑海不断的翻涌,这时候我该怎麽办才好?
怎麽办才好!
我们从来就没有脸贴脸这麽靠近过,现在连我的颈间,都已经能够感受到阿贤呼出来的,既浓重又湿热的鼻息…。
如果他的嘴唇,再靠近我一点的话,会怎样呢?
要是阿贤再靠近我的话...
我们就会...
我按柰不住张开眼睛,想也不想的就转头过去,正好与阿贤四目交对。
「干麻抱我?」我小声问,喉咙却感到乾涩艰难地发声。
阿贤什麽也没有说,只是将手臂收的更紧,把我的脸就埋在他的脖子下。
「你不怕等等巡房的班长看到吗?」讲这话的时候我有点心虚,我们明知道这时候不会有人会巡房。
「嗯…」阿贤懒懒地,用他浓厚的鼻音算是回答。
「你不怕等等有人起来尿尿看到,误会的话怎麽办!?」我仍不死心的问。
「嗯..」阿贤依旧事不关己的回答。
我心里雪亮,我跟阿贤的力气其实不相上下。
只要我愿意,稍微用力挣扎,就可以轻易的挣开他的怀抱。而我却没有这样做,任由他抱着。
我想,应该是我怕吵到身边熟睡的弟兄吧。
是吗?
从小就独自一个人的关系,父母亲忙碌於工作,早忘了上次被拥抱的时候是什麽感觉。
现在在的阿贤怀里,我有一种被天地保护的感觉,纵使他的年纪比我小。
心里虽然会紧张被别人看到,可是我却有点留恋这种安心而温暖的怀抱。
渐渐地...我想睡了,睡意如海潮般席卷而来。
就算如此,我仍有一丝丝知觉。
有种柔软的触感,从我的头发,我的耳际,我的脸颊,蔓延到...我可能已经打呼的嘴唇…
直到,我失去那知觉。
隔天,我睡的很饱,阿贤却挂着两个淡淡的黑轮,看来他没睡好。直到早餐过後,两个人仍没有太多的交谈。一路跟着分发的程序进行,几乎整个上午都无法跟阿贤碰到面,就连午休也没有看到他进来寝室收拾行李。
我本来还想跟阿贤好好的说些珍重的话的,可是却一直等到下午要搭上专车前,阿贤才扛着行李出现在我面前。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阿贤背着光,还是被我看出来他的眼睛有哭过後的红血丝。
「会吧,毕竟我们还是在同一个特战旅,不过不同营就是了!」
眼泪有种要夺眶而出的冲动,我嘴上却仍旧故作潇洒的说着。
阿贤笑了,伸出手。
他身上散发出,感觉比冬阳还要让人温暖的气息。
我也微笑着,回握着他的手说:「我不会输给你的!」
趁还没有掉眼泪之前,我越过阿贤大步地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我们再也没有办法见面了吧。」这才是我心里真正的想法。
离开了共同的生活领域,少了共通的话题,再要好的两个人也是会渐行渐远的。
等到我失魂落魄地坐上位置,细细回想这一两个月以来,和阿贤相处所有的点点滴滴。霎时之间,我好像明白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我是不是对阿贤…
对阿贤...
「请问,旁边有人坐吗?」我的头顶传来令人感到舒服的嗓音,还带着点熟悉。
当我抬起头,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阿贤就站在我眼前,不自然的手还搔着头皮笑着。最可恶的,是他脸上若无其事的笑容。
那一瞬间,所有的不解、讶异、惊喜,五味杂陈地充斥在我胸口。
突然间我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的,我喜欢...
「咚咚...」
克制不住的泪水,无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