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一道淡漠的人影自回廊窗格筛落的月影稀疏间缓缓走出,略有岁月痕迹的面容上也是一贯的淡漠,眉宇之间却隐含一股凌厉,丝毫不惧汹汹而来的君无凡。
不带任何惺忪的面容像是全然的清醒,只是夹杂着些许白丝的一头长发已然除去了白日绾着的层层发髻,恣肆地披落在背後。
两人八风不动似地在雪颐阁的外厅里各据一方,像是一种对峙,空气彷佛为之凝滞。仇则御站在君无凡的背後,不敢妄动。直至一声惊呼突然传来。
「庄主!」是水芙,後头跟着面色不安困窘的灵漪。
她讶异地看着眼前君无凡瞪视君二夫人的冷漠眼神,同时心下暗自疑问。
「水芙?!你怎麽这麽晚跑出来!」君无凡看见水芙纤弱的身子,犯着夜风而来,皱起了眉头。
水芙的发还有些被风吹过的紊乱痕迹,浏海有些凌乱地黏附在白皙若雪的额上,一身单薄的衣衫外只披了一件外出的披风,却仍掩不住披风下荏弱的身躯,而根本没有拢紧的披风看得出来水芙是匆匆而来。
「我……看见你这麽晚了还在外头。」水芙咬了咬下唇,她知道君无凡必定不喜欢自己这麽晚了还离开净灵阁。但她怎麽可能放得下心?
顾不得其他人在场,君无凡看见那没有拢紧的披风不贴实地随意附在她身上,伸出手替她拢了拢,又紧紧地系上绑带,动作里的深情不言可喻。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在肃杀的氛围中甚是突兀,而君二夫人原先已是凌厉的眼神突然更加锐利了起来,像要化作一把利剑,贯穿君无凡手正拢衣着的水芙的胸口。
「水芙,先回去吧。」君无凡仍旧皱着眉头,望着水芙。
「不,我想知道你在做什麽。」水芙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肯听从。
「水芙!」君无凡似是无奈,低沉喑哑的嗓音加重了几许。
水芙只是用力地握住君无凡厚实的大掌,握得那般紧,俨然是无言的固执。
不只君无凡,连身後的仇则御都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别说水芙现下身子正虚弱,再加上旧有的心疾,众人莫不担心今晚的事对她来说会是一件打击。
「……」君无凡沉思了一会,转过头向水芙身後的灵漪吩咐道,「灵漪,看好你水芙小姐,她若有一点不舒服,即刻把她带回净灵阁。」
君无凡极其难得地做出了一点退让,但也只有那麽一点。
「别在我雪颐阁卿卿我我。」一道冷漠的嗓音硬生生打断君无凡与水芙之间的对话,如一把寒气盈溢的冰刃。
「怎麽?你见不得我对水芙好吗?」君无凡像是有意,将水芙纤瘦的手牢捉在他的掌中,转过身看向君二夫人,似笑非笑,深邃得不见底的双眸像是期待着什麽。
「你该娶的不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君家庄的主母不该是这种女人。」君二夫人冷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水芙听见这番话,眼神微微一黯,不自觉身子一晃,往後退了一步,君无凡却紧紧抓住了她,不让她退开,而身後灵漪迅速地扶上水芙的背,稳住她的身子,似乎也象徵着来自於她心底的支持。
「你入我君家庄十余年来,还没有这麽关心过我与君家庄之事,」君无凡挑起眉,语气也扬起几分,「也因为这样,差点我就要以为整件事都跟你无关。」
「你说什麽?!」君二夫人猛一回头,双眼瞪得老大。
「还装傻吗?乾脆直接让证据来解释吧,省得我多费口舌。」君无凡以眼神向一旁的仇则御示意,仇则御大步一跨,便往雪颐阁的内室前去。
「你想干什麽?!」君二夫人连忙要制止仇则御的行动,君无凡却一个横身挡在了她面前,冷冷看着她些微的失控。
「你做什麽这麽紧张?」君无凡眯起狭长而好看的双眸,一瞬也不移地留意着她表情的变化。
「你别太放肆了,身分上我可还是你的继母。」君二夫人怒目瞪视君无凡,想将他推开,而他立如坚石,丝毫不为她所撼动。
「喔?」君无凡挑眉,有些不以为然。「放肆?那我们等着看,在我君家庄里,究竟是谁放肆了!」
两人的对峙让大厅上的氛围宛若冬日冰潭,好似谁一个妄动便会撞破这层薄冰,露出深藏的剑拔弩张来。而时间彷佛也随之凝结,除了君二夫人鼻息粗厚紊乱外,众人皆屏息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是一刻,或者一个时辰,直到仇则御自雪颐阁回廊深处步出──扶着两名虚弱的女子。
「水蓉──」水芙的惊叫声划破黑夜,想也不想便仓皇地朝仇则御的方向奔去,尚且荏弱的身子差些跌在仇则御身上,是君无凡快了一步上前稳住她。
水蓉的衣衫与肌肤都已残破脏污,手指头都已磨破出血,皮肤也多处都有磨伤的痕迹,而最让人惊恐的是,本是一个丰腴娇俏的女孩,此时却已消瘦得可见骨节。水芙看着水蓉如今狼狈悲惨的模样,心中一恸。
此时水芙才又看分明,软倒在仇则御怀里的另一个女人的脸孔。
「雪胤姐?!」水芙又是一惊,已是苍白的脸更失了几分血色,「为什麽雪胤姐会……」
仇则御不舍地看了怀里的古雪胤一眼,再度抬起脸,原先只是忧虑的面上添了一股恨意,直指站在大厅一角的君二夫人。
「要不是我们发现得早,我真不敢想你会把胤儿折磨成什麽样子!」虽然他与君二夫人也毫无交情可言,至少也总是以敬意相待,但此时此刻,仇则御眼中的怒火像是要把这个人焚烧至尽。
「你还有什麽话说!」君无凡怒喝一声。
只见君二夫人一个踉跄,跌到窗台边,勉力地倚着窗台才能站稳,脸上是巨大的震惊与挫败。「不可能的……你们怎麽可能知道!」
「我真没想到,那个经常到寺里礼佛的君家庄二夫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是说,你奉佛,只是为了消除心里的罪恶?」君无凡字字铿锵,一点不留给她辩驳的余地。
「哼,那又如何?」君二夫人努力收敛脸上狼狈的样子,森冷讥诮的语气像是作着最後一丝扬威逞强,怒目转向水芙与水蓉。「我不会让任何人妨碍你娶凝儿的!这两个贱蹄子也是一样!我只恨当初没有狠心一些,竟然还留她活口──」
「殷采青!你给我住口──」君无凡抛却最後一丝身分上的顾忌,破口喝住她。
殷采青?!
这个名字顿时如一颗大石猛力投入海中一般,在水芙脑海里轰然一响,如溅掀漫天浪花,让她瞬时无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