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钢琴声，就知道琪琪已经起床了。
才掀开被子就感到一股冷意，往窗外看，外头下着毛毛雨，气温忽然间就转凉了。
我站在窗前一会儿，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大叔，不晓得这几天他有没有照顾好身体？有没有好好吃饭？因为怕他又会像上次那样突然回家，因此这阵子我都尽量不跑过去，好让他可以一个人好好休息，不用顾虑我。
就这样，将近两个礼拜过去了。
我拿起手机，犹豫一会儿後传了封简讯给他，请他今天注意保暖以免感冒。
但他没有回。
等了一会儿後，我离开房间到客厅坐下，抱住膝盖静静靠着钢琴动也不动，接着就听到琪琪语带笑意地说︰「早啊。」
「早。」我低哑。
「怎麽啦？这麽没精神，没睡饱？」
我耸耸肩。
半晌，琪琪离开钢琴，最後端了两杯泡好的咖啡坐在我旁边，「给你。」
「……谢谢。」我接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觉得懒懒的，浑身也无力，放在房里的手机依旧没有停止响过，当五分钟後铃声又传来，琪琪无言苦笑，摸摸我的头，因为她也知道大概是谁打来的。
我觉得好累，对任何事都没有动力。
就算明白学长对我的心意，也知道他承受不少痛苦，但我还是无法原谅他就这样伤了其他人。自从他那次跟学姐闹翻後，学姐就再也没有联络过我，就算去社团，她也像逃避我似的都不跟我说话。而康康学长跟波波学长虽然没有不理人，但对待我却明显变得小心翼翼。
虽然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却还是让我很难过。种种纷乱情绪让我暂时谁都不想见，甚至阿晋学长来卡门的时候，我也依旧不想面对他。
我只想喘口气。
「小莫。」
和琪琪一块去买东西的回程中，我看见阿晋学长出现在家门口。
琪琪眨眨眼睛盯着他，学长脸色苍白，神情憔悴，脸上还有些胡渣，明显瘦了不少。
「小莫。」他眼睛微红，低哑道︰「可以……跟你说个话吗？」
「……」
「好吗？求你……」
琪琪看了看我，似乎也在等我的回应，我沉默半晌，最後请她先回去。见我没有拒绝，学长立刻露出笑容，非常开心的笑容。
我们离开住家，走到学校。
两人在操场上走着，走了一段路，学长却始终静静跟在身後没有出声，最後我停下脚步，回头，却在他脸上看见了两行眼泪。
我怔怔，学长也赶紧擦脸，笑得既失措又尴尬。「抱歉，抱歉……」
我静静看着他，看着因为自己而变成这样的他，心微微抽痛，喉咙也咽到一股酸楚。
但，除此之外，依然什麽都没有。
什麽都没有。
「学长。」我态度平静，语气不带起伏地说︰「谢谢你。」
他一愣，对我突然说出口的道谢似乎感到愕然。「谢……谢什麽？」
「谢谢你喜欢我。」我轻语︰「这五年来，谢谢你。」
他无言片刻，嘴角抽动。
「我并不是想要你的感谢……」他低头乾笑，「真的，不是要你的感谢……」
「……」
「小莫，你知道吗？其实我比你更讨厌这样的自己，也比你更瞧不起我自己，为了这份感情，我把自己弄成这样，每天晚上都在骂自己，几乎连最後那一点的尊严，都快要消失不见了。」他笑，却笑出了眼泪，「很像笨蛋吧？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样……像个疯子一样……」
当他用手盖住了眼睛，像在压抑哭声，我缓缓走到他面前。
「学长。」
「嗯？什麽……」
在看到他的眼睛那一刻，我将手放在他手臂上，踮起脚，最後在他的左脸颊上轻轻一吻。
他霎时呆住了，瞠着眼动也不动。
「……谢谢你，愿意这样爱我。」我凝视那双眼睛，低喃︰「可是，我能为回报给你的，就只有这麽多。」
我缓缓退後一步。
「只能有这麽多。」
凉风吹得四周树叶飒飒作响，回荡在两人此刻的寂静之中。
「也许……这是对我的惩罚吧？我那麽爱逸光，老天却让他离我而去。而学长，你那麽爱我，我却连一点点的爱都无法给你。」我说︰「我不是那麽值得你去爱的女人。」
「小莫，你为什麽要这麽说自己？你不——」
「你忘了吗？学长。」我的态度始终淡然，「你忘了我曾经怎麽伤害过一个人，害她失去梦想，害她对人生只剩绝望，甚至害她差点失去生命吗？」
学长顿时被我问得哑口。
「就算我想忘记，她也不会忘记，永远都会有人替我记得这件事。所以当逸光死後……当知道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我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我凄然一笑，「因为逸光不会看到我这麽丑陋的过去，就算曾经想要全部告诉他，但我知道自己一定又会在最後一刻退缩。我害怕，害怕逸光知道我的过去後会讨厌我，会瞧不起我。我不想让他离开我，因此即使要装，要骗，我都没关系，我宁愿这麽过下去。」
他木然。
「我很可怕。」我轻笑，眼前忽而一片模糊，「直到现在，我仍然会这麽想。学长你最疼爱的弟弟……他死了，我却庆幸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这样的我……只会伤人的我，只会为自己的我，真的不值得任何人去爱。」
「……」
「所以，学长，真的……」我轻轻说︰「别再爱我了。」
语毕，我转身离去，都没有听到学长追上来的脚步声。
当眼泪掉下，我也已没力气擦掉，整个人像虚脱似的，头重脚轻，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我又哭又笑，那一刻却不知为了什麽哭，又是为了什麽而笑？我只知道，原来自己还在那个深渊里，就算实现了逸光的梦想，就算我曾经在小白学长的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振作起来，想要重新再给自己一个机会，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根本就没有原谅自己，我仍在惩罚自己，还是用最残忍的方式惩罚，那份来自内心的自我厌恶，一直都在把自己推向毁灭之中。
我找不到出口，看不到光，我只想着逸光的快乐，只想着让他开心，可以让他毫无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於是我唱歌，拼命唱，唱到声嘶力竭了仍继续在唱……
可是我在哪里？
我看不见自己的影子，我为了逸光唱，却从没为了自己而唱。
因为我从没有原谅过自己……
回到家後，我失神的呆坐在书桌前。
望着外头灰灰的天空一会儿後，我拿出手机，依旧不见大叔的回覆。
我怔怔盯着手机许久，最後直接拨了过去，手机那头先是一阵安静，没多久就传来一阵男声︰「我是林克齐，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若有紧事，请留下姓名跟联络方式，我会尽快跟您联络……」
我切掉通话，之後又拨了一次，就这样一直来回重拨，只为了听他的声音，只是听着听着，眼泪却又再度滑下……
大叔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稳，低沉，仍是那个会让我安心的声音。
我哽咽了，溃堤了，最後趴在桌上忍不住闷声哭了起来。原以为对任何痛都不会再有感觉的我，连自己都厌恶的那个我……可以就这麽独自一人过下去，一个人走下去。
原以为早就可以一个人的我……
但这样的我，竟然还是渴望能有个温暖的地方可去，会有人温柔地看着我，静静听我说话的地方可去。
甚至渴望能在耳边这个人的声音里，得到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