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我昏迷途中发生什麽事,但是,当我醒来,汽油味消失了,浮现眼前是昨晚的客厅。
「感觉如何?」声音从我身旁传来,我抬起朦胧的眼,是一名穿警察制服的男人。
我默然坐起身,头有千斤重沉。
「抱歉,我们来晚了。」他递一瓶水给我。「喝一点会感觉好一些。」
「发生什麽事?」我抿抿唇。「其他人呢?我的舅舅和舅妈呢?」
「别急,慢慢听我道来。」他翻出他的笔记。「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正好撞见你的舅舅和舅妈要离开,带着一脸慌张,马上被我们栏下来,问他们在这里做什麽。他们一开始假装不会说英语,吱吱呜呜,答不出所以然,接着我们一名警察发现昏倒在卡车後头的你,他们才开始编造故事,说你被这栋屋子的主人绑架,他们救出你,准备带你回家。我们的搜索人员在屋内展开调查,当我们闯入地下室……」
「你们有看到那个男人吗?」
「男人?」他疑惑皱起眉。「你说那具屍体?」
屍体?
换我蹙眉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麽。那男人在我被绑起来前还躲在地下室里头,我被扔上卡车到你们来期间,他应该没有时间离开的。」
「如果你不怕的话,要亲自去看看吗?」
他领我到地下室。一走下楼梯,腐烂的霉味扑鼻而来,我戴上他给我的口罩,眯着眼在尘埃与黑暗中走到底部。
底部更是可怖。满墙霉菌,木地板杂草丛生,舅舅说的「小破洞」在好几年前已被石头堵死,石面上都长了青苔。
「屍体已经被运走──更确切来说是一副白骨。」那名警员解释:「从体格上判断应该是十几岁的少年。」
「你们只找到这个?」我不死心又扫视地下室一圈。「真的没有看到一名男人,约三十岁?」
他摇摇头。「我很抱歉。噢!不过,我们倒是在屍体旁找到──其实不能说『找到』,是和屍体同样被别人挖出来的。」
「别人?」
「是的。当我们下去时,地下室的木地板被撬开,挖出一个洞,屍体就是在洞里发现的。」
「除了屍体之外你们还发现什麽?」
「也是一具屍体。」他顿了顿。「一只大鸟的屍体。」
我一怔,好像突然明白什麽,不顾他的错愕,转身就直奔上楼,来到客厅,壁炉唯一的一张相片前。
很快地,我在人群中找到那名笑容灿烂的少年,但我的注意力不在少年身上,而是他手上的鹰──
展一身黑色羽毛,昂着头,眼神是锐利且充满焰气──就和那名男人一样!
霎时间,脑中回想起他的一举一动,我突然明白了!
他不将他的鹰关在笼中,因为他明白受困於狭窄箱子的痛苦;他说狩猎是习惯,因为打猎是他的本能;他突然对我产生好感,因为他对於喜欢或讨厌是以最原始的直觉判断。
「你还好吗?」那名警员追到我身後。「我派人到附近找那名男人了。」
我颔首回应,心中五味杂陈,被他带回警局做笔录。
後来,我听人说,舅舅和舅妈在法庭坦承他们所犯下的罪刑。二十年前,他们听那名少年说家里养得猎鹰值不少钱,起了贪念,计画偷一只去卖,没想到在犯罪途中,被少年发现了,他们一害怕,失手就打死少年,还有他的鹰。
事情过後两周,我又听说舅舅和舅妈在警局上吊自杀了。
妈妈让我回到渥太华,找份工作,安分在暑假替自己赚点学费。
我常想起那个让我怀有悸动的男人,他曾经告诉我想永远离开那个地方。我想,他是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
少年的死亡是铐住他的枷锁,凶手被制裁前,他不容许自己离开;少年的死亡也是牵制舅舅和舅妈的锁,罪恶感像牢笼关住他们,把他们关在加拿大。
所谓自由,就在自己心中,如果里头有一座牢,不管到哪都没有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