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文与小袖,是在陆家庄的回廊上相遇的。一如多年前那般,纯粹而又偶然。两人之间,相对无言。
事实上,小袖因为走得匆忙,而牧文因为年月与世事的打磨,也早已退却了多年前那个青涩少年的模样,二人几乎就像是命定一样,又要擦身而过,互相错过了。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天意弄人。让小袖偏偏便想起了些什麽,不是因为其他,就是因为牧文的那一声叹息。
那样的声音对於小袖来说,是那样熟悉而又陌生。依稀之中,似乎也是有那麽一日,她曾经为了这一声无言的叹息肝肠寸断,为了这死一般的沉默而心灰意冷。
那是小袖第一次情窦初开,却也是最後一次。
之後,他就离开了,跟着他家娘子(注:在这里就是小姐,不要误会,牧文尚未嫁娶~)一道,远走他乡。
明明只是临镇,却让小袖觉得是隔了天涯海角,远到用一辈子的时间都不会再相见。
也许,这样也好。
如果没有他,小袖还是那个单纯无忧的小袖。
如果有了他,小袖也还会是那个快乐的小袖。
可是为什麽……明明以为没了的重要的东西,却偏偏在一个错误的时候再次来到她眼前。
这是命运在嘲笑她麽?嘲笑她卑贱的出身,连带她这讽刺的命?
突然间,小袖单纯的小脑瓜不再单纯。
就连深吸一口气都让她感到疼痛,这疼痛,让她再也移不开步。就定在了那里,不敢回头望,是因为有泪。没有向前走,是因为不舍得。
牧文兀自站在回廊里等候着婉啼,心中惴惴不安全都是因为不明白婉啼娘子的用意。沉思了好久,才发觉刚刚经过的那女子一直没有走。正奇怪着,转过头来,却只来得及看到那个背影。
那女人挽着髻,模样看不真切,娇小的身形却让牧文没来由得一阵担心,怕哪里刮来一阵风就让她不见了踪影。
「这位夫人,可是有事要吩咐小的去做?」
见到那女子只是站在回廊边不再有其他动作,牧文怕是邹家的眼线,马上便谦卑地问了话。
女子听罢,身子仿佛颤了一下。牧文正奇怪这异常的反应,抬起头时,那女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是留下拐角处那一抹准瞬即逝的衣角,就像是飘荡在风中无主的浮萍,忽然一下就被吹散了。
牧文正觉得奇怪,却听到身後已传来了婉啼与焚香的对话声,就将注意力又放到了婉啼的身上。
……
「夫人,到了。」
待到了婉啼的娘家,牧文便立马掀开了车帘。珠串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衬着婉啼婀娜的身影,让牧文又一次出神了。突然,婉啼的话将之拉回到了现实。
「……那人,你可见到了?」
「夫人?您指的是?」
牧文有些莫名其妙,第一次对於婉啼没头没脑的问话感到不知所措。
婉啼一愣,回头望了牧文一眼,过了良久,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走开了。
「那个丫头,可还记着你呢。」
婉啼也不知道是怀着什麽样的心情,凉凉落下了这句话,转眼间便已走入大厅深处。
留下牧文一人在雨幕中,仍然在仔细揣摩她话中的意味。
……
是夜,小袖的房中依旧将灯早早熄灭。一反常态的是,她还是那一席青衣,呆呆坐在黑暗之中,眼里似乎有泪,却始终没有掉下来。那一汪清池,便挽留住了当空月色。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轻而悠长。
小袖一怔,慌忙用衣袖擦去了快要流下的泪水。
「……谁啊。」
「是我。」
回答亲切却又熟悉得让小袖不可思议。她睁大了眼睛,只是呆呆看着门口,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站在屋外的人耐心等了许久,似乎是有些着急了。敲门声更甚。
「小袖,你怎麽了?」
似乎是怕她做了啥事,屋外的人很怕屋内的安静。
吱呀一声,门开了。
映在焚香眼里的,先是那两行清泪。默默无言之下,小袖侧身让焚香进到了屋里。
焚香一抿唇,只是也与小袖一般坐在了黑暗里,半晌才拉过小袖的手,却发现,她的身子在颤抖着。
「……你还是见到他了。」
不止是见到,还是想起了他。
焚香叹了一口气,把後半句咽了下去。
小袖的手抖得更是厉害,到最後房间里渐渐响起了呜咽之声。
焚香心中一疼,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望着小袖的发髻,却是那般刺眼。让她愧疚莫明。
「小袖……」
小袖摇摇头,只是泪眼朦胧,再也止不住。
突然间,她明白了自家娘子经常的那一句感叹。
命,原来是这样一个让人无可奈何的东西。
缘,原来多半都是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