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冯氏目瞪口呆的表情,陆远德只觉得一阵心痛。平静如水的面孔因为这痛与怒火的焦灼而渐渐变得扭曲起来。
「……真是你?」
他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没有挪步向前。因为他现下心里除了悲痛之外,还有一种被人背叛的震惊。除此以外,他竟然也感到了心慌。因为如果真的是眼前这个女人做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不可以刚正不阿地将之处於家法。
陆冯氏,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即便是发妻那般贤良淑德,却也比不上这个三夫人在陆远德心中的位置。
陆冯氏低下头来,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陆远德见她这幅心虚的模样,胸口之中的怒火更是喷薄而出。一声清亮的响声在夜色之中响起,掌风带着未消散的戾气几乎将一旁的烛火刮灭。
陆冯氏被这重重的一掌掴得倒在了地上,脸上火辣辣地疼之外,心中更疼。
她做了这麽多,到底是为了谁呢?
既然为了的那个人都不在乎,她这麽做到底值不值呢?
其实,自己最不想骗的人,就是他了吧。
可是……这一掌是彻底把她给打心寒了。
彻彻底底。
「你……」
陆远德指着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陆冯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却见陆冯氏挣扎地从地上爬起,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渍。抬起头来时,双眼含泪,却并没有流下来。满脸的倔强。
陆远德一愣,依稀就似看到了年少时的她,仿佛这麽多年以来,她都不曾变过。还是那般天真浪漫,敢爱敢恨。
「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麽?」
陆冯氏一字一句,声音隐忍得厉害。她在拼命让自己不哭出来,却总是会有呜咽之声溢出。
这一下,轮到陆远德哑口无言了。他握紧了自己的双手,心里忽然就有些後悔,不该没有问清楚就打了陆冯氏。
「呵呵,我知道。你刚进浣纱镇就会听到这样那样的流言蜚语了吧。可是,远德。你是不是忘记了。自从我嫁给你以後,流言蜚语不是时常伴着我麽?」
陆冯氏咧嘴凄然一笑,仿佛是想把往事一笑置之。可她刚咧开嘴,肿胀的脸就扯得伤口生疼,让她怎麽忘也忘不掉。反而越想,记着越深。
「环儿……」
陆远德身子浑身一震,想上前来说些示好的话,却见陆冯氏向後退了几步,默默摇了摇头。
「当年,我刚嫁进来,大姐就西归了。陆家人都说我是灾星,就只有你一人不信,替我挡掉了那些无妄之灾;十五年前,我生起良,起良刚生出来,二姐和她那尚未出世的孩儿却因为临盆难产双双去了,他们都说起良与我是陆家不祥的人,你也不信,甚至一人扛下了主房的施压,没有带我去祠堂。可是为什麽……我们夫妻二人过了这麽多年,别人说我害了大嫂,你倒是信了?既然如此,又何苦这般费心劳力保护我若干年呢?我早就应该死在陆家了,不是麽?」
几滴泪,再也抑制不住地落下。滑过被打的脸颊之时,陆冯氏感到了钻心的痛。她只得握紧了拳头,让指甲混着蔻丹的颜色污了手掌,才不会因这疼痛喊出声来。
陆远德被陆冯氏质问得手足无措,甚至不敢去看陆冯氏的双眼。那一堆晶莹,颗颗都在控诉着他的动摇。突然陆冯氏灿然一笑道。
「既然是信了我就是害了大嫂的罪魁祸首,也好。你便把我带到长老面前,好好质问一番吧。」
说着,她也不顾陆远德已经退无可退,一步一步逼上前来,伸出双手,现出了被自己的指甲抓破的掌心,笑得温婉可爱。
「你便把我绑了去吧。这等悍妇,早就犯了七出,不是麽?」
说罢,陆冯氏的眼泪越掉越多。
「环儿!」
陆远德皱着眉,像是求饶一般又叫了一声陆冯氏的乳名。陆冯氏浑身一震,怅然若失地垂下了手臂。不再言语。
过了半晌,陆远德叹了一口气,轻轻将之搂在了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背脊。
陆冯氏在丈夫的怀里微微颤抖着,到最後终究是哭出了声来。
「你叫我环儿,却是求我不要那般迫你。我叫你一声远德,又何尝不是求你不要那般冤枉我。你又不是不明白,陆家这里的人心都深着呐,大嫂去後,就只剩下咱们偏室有这能力继承焚香上交的玉佩,你说,咱们在这风头浪尖,你又不在家,他们不编制些没影子的事情来诬陷我又去诬陷谁呢?」
「哎……是,是,让你受委屈了……」
陆远德听着陆冯氏的控诉,心中早已完全软了下来。只是任凭妻子的数落。谁知陆冯氏话锋一转,也不是埋怨了,反倒是担心他的话语。
「你啊你,怎麽就没有学些远征哥哥的精明?在陆家,光有洒脱是不够的。现下玉佩到了咱们家,你就得拿出那一份魄力来。别忘了,之後主房宣文侄子还要咱们赡养,至於那些分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对了,你是从哪儿听来这种谗言的?」
她的问话不着痕迹,让早就已经乱了心神的陆远德没有察觉出丝毫不对。只知道就着她的问题回答。
「这封信,是在好几日前,我与起良还没有到浣纱镇的时候。是个信使带来的,便说是在浣纱镇有人花了些银子让他快马加鞭送给我的。我打开信一看,当时就慌了。说的就是你谋害大嫂,并且还说大嫂是去山中桃林上吊自尽。当初我只是觉着是大嫂有难,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却没想到……她果真是上吊了。」
陆冯氏听着陆远德的话语,心中七上八下。掐指一算,陆远德得信的那天,正好便是她得了那封索命信的时候。心中一紧,全身冰凉,却又不得不又强颜欢笑,将这戏给演下去。
「那也难怪了……若是我,碰到这种境况,也会信了信中所讲。」
陆远德听到陆冯氏的喃喃自语,眉头一皱,有些羞赧地回道。
「夫人,便说了当时是一时心急,忘记想其中蹊跷了。这种荒唐事,便不要再提了。不过,那封信的事情,还是要上报宗会才是……」
「不行!」
陆冯氏听着陆远德又这种打算,条件反射地叫出了声。
「夫人?」
陆远德一脸狐疑地瞧着陆冯氏。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慌乱中说了不该说的话,思量片刻,便又开始自圆其说起来。
「哦,我是这般想着。这件事情肯定早有蓄谋,你给宗会的人禀告了。说不定会打草惊蛇,还不如自己明察暗访来得有效,你说呢?」
「嗯,还是夫人说得有理。」
陆远德皱眉想了想,尔後赞同地点了点头。眉头舒展之後,分明是个俊秀的中年人,他见陆冯氏低头浅笑的时候,左脸还是有些红肿,心疼地用手掌慢慢摩挲。
「不然……我给你去上些药吧。」
陆冯氏脸一红,心中一软,依偎在丈夫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远德,为了你,为了起良,能够拿到那块玉佩,成为陆家真正的主人,怎麽样,都值了。
陆冯氏这般想着,将远德抱得更紧。
窗外,微风渐起。树叶哗哗作响,正好将一个人离去时碰到枝叶的声响给隐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