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却挡不住路上行人匆匆而过的声影。在江浙省城去浣纱小镇的官道上,一队人马便不顾这样恼人的细雨默默赶着路。除了坐在凉轿之上的那个主人模样的男子一派轻松之外,每个人的脸上的神色都是紧绷着。
毕竟,这春雨还是冷人的。而惟一一个没有淋雨的,也就是那个乘轿的人罢了。
「公子,不然,咱们在前头歇会吧。这些货物,可是要淋湿了呀。」
跟在这公子身边的随从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个青涩的少年,说话却很是老道。此时他高举着手臂,撑着一把油纸伞,将这个面目俊朗的公子哥给照了个周全。自己却大半身都湿透了,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有些颤抖。
这位公子瞟了随从一眼,对他脸上滚落的雨水视而不见。只是笑笑道。
「继续赶路。我可不想落在家姐之後赶到陆家庄。」
「是。」
少年冷漠的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之後,又回复了原先带着些木讷的神情。举着的伞从来没有放下来过。
公子将摺扇一收,望着少年的侧脸,略有所思。
「重仪。」
「是。」
少年虽然撑着伞不能行礼,却将头低得更低,礼数丝毫不减。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注重礼仪。
「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重仪想了想。
「公子,如若重仪没有算错。从公子花二十个铜板买了小的之後,在公子身边已经有十二年了。」
「呵呵。十二年。这可不是个小数字,我身边的人,来的来,走的走。留得最久的,也就是你了。」
重仪点点头。
「谢公子夸奖。」
没错,这就是一句夸奖。是他这十二年以来小心谨慎的奖励。邹家的四个儿女,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那般才貌双全。没有谁比谁差,只有谁比谁更加挑剔与理智。像他伺候的公子,邹正言,怕是这四人之中对於仆人的要求最高的。
在他身边做的人,往往不会超过三个月,且常常会落个窘迫下场。总之,离开的时候并不是相安无事走的,带了一大部分赏银的同时也会伴着些这样那样的过错或者闪失。
只有重仪他小心翼翼,从来没有跨越过邹正言不明说的任何界限。这麽谨慎下来,却已经过了十二个年头,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重仪看了一眼比自己大了五岁的邹正言,心中忍不住有些恍惚。
「重仪,你知道,重诺在邹府做了有多久了麽?」
重诺?
重仪一愣。这不是正言公子不喜欢的仆人之一麽?为何会突然提起他?
「重仪不知。只知道,重仪来邹府上的时候,他便在了。」
一个他字,代替了邹正言不喜欢的两个字。重仪小心翼翼地绕过了一个不安全的区域。邹正言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现在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手上的摺扇再一次打开了。
「加上家姐将之留在府上的两年,整整二十年。」
说完这句话,邹正言冷冷哼了一声。叫重仪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也不知道是这雨滴太冷,还是重仪心中忽然就有了几丝寒意。
「……重仪,前面可是浣纱镇与碧云镇的交汇处?」
重仪听到此问话赶忙踮脚向正言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便见到了一个人字形的路口。旁边,恰巧是个驿站。飘着一个写着茶字的彩旗。
「回公子,咱们是到交汇处了。」
「……去问问,除了咱们还有没有谁经过这儿。你知道我想得到谁的消息。」
最後一句话,邹正言压低了声音。重仪点点头,将伞交给轿夫,便冒着那碎雨跑到了驿站里。
老板的回话很简洁。满脸的不屑与怪哉。
瞧这梅雨,连绵不绝。
若是用马匹或是牛车,肯定道路泥泞不便。若不是有急事,谁还会像客官的队伍这般用轿子行路呢?
听到重仪将那话原原本本地转述出来,邹正言满意地笑了。
「好了。咱们在这里稍作歇息。你们都去个隐蔽处换下湿衣服再吃些东西。一切妥当之後,咱们就启程。这里离浣纱镇也不远了,大概今晚就能赶到了。」
重仪点点头,便照着邹正言的话去安排了。
那些轿夫本来在雨里已是冷得有些瑟瑟发抖,现下有热腾腾的饭菜和热酒,自然喜不自胜。一时间,冷清的驿站忽然就热闹起来,虽然是粗茶淡饭,却也让没个随从都感到了短暂的幸福。
楼上简陋的客房里,正言一人默默地喝着酒,看着楼下的其乐融融,嘴边那一抹笑都不曾抹去。
忽然,重仪又端了盆热水进来。
「公子,稍作擦拭吧。可以暖暖手。」
「嗯。」
邹正言之所以这麽久都不曾将重仪替换掉,就因为他的机灵。他仿佛永远都知道他想听什麽,想做什麽。只要他不想的事情,他就不会去做。
热水,确实很舒服。邹正言微微闭着眼睛,将双手浸在了温水里,瞬间身体都得到了温暖。
重仪站在一边默不作声,静静等着邹正言的双手离开了水面才递上一块叠得整齐的方巾,转头就想去将热水倒掉。邹正言却在这时发话了。
「重仪,若说你只需再花个两年,就可以坐上外事总管的位置,你可愿意呢?」
重仪身子一顿,心也咯噔一下。他迷惑不解的转过头来,望着邹正言微笑的眉眼,从他云淡风轻的表情里,重仪看到的却是一股严肃与认真。
两者合二为一,便是决绝。
外事总管,正是重诺现今坐着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