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百无聊赖的坐在球场边,脑子里编织音符,他一场球局结束,莫札特第二十三号钢琴协奏曲最後一个音符也刚好落下,他挥汗如雨,满脸潮红的面对着我的方向,我猜自己脸上应该是一片空白,K.488总让我联想到北非沙漠纯净蓝天下不断旋转的舞者,而我,是舞者裙摆下的阴影,广袤无际的沙漠中,悄悄存在的阴影....
「吴广翰那记网上杀球实在够狠。」他边开车边说话,运动过後,肾上腺素激发,他会难得的多话。
「上个月业绩竞赛他输惨了,靠球赛泄恨,狠归狠,他今天打的实在精采。」
我敷衍的点头,K.488的回旋舞还在我脑子里转着,车窗外的街景慢慢变得疏散,出了拥挤的市区来到圆山这一带,呼吸才稍微缓和下来,虽然在高雄长大,到台北求学定居,我终究还是无法适应大都会的生活。
「礼拜一上班看我怎麽修理....」
等了等,过了几秒,还是没有声音,我偏头看他,「修理什麽?干麻不把话说完?」
他眼角下垂,嘴巴开了又阖上,像突然间患了失语症似的。
「算了,你怎麽会感兴趣?」
人家又没说不想听!
「算了...」
他越来越常说这两个字,说给谁听呢?是他算了,还是要我算了?
我对运动从来就不感兴趣,这他又不是不知道!至少结婚以後每个星期六上午我都会一块到网球场,乖乖的看他和公司社团的夥伴们对打呀,我哪次说过不想去了?
好吧,我承认是因为交换条件,他答应打完球後会陪我去美术馆看展览,所以我才会心甘情愿看他打球,我讨厌球赛,他讨厌展览,我们各退一步,彼此作伴,这,不是他当初说的吗?
「生活里慢慢的会形成一些看似无谓的习惯,相处久了就是这样。」
美术馆这周展出培根的作品,我不是很喜欢培根像精神病患的风格。跺着快脚步寻找他,通常应该在最靠近出口位置的他,却立在展间的正中央,直挺挺的瞪着一幅巨幅的炭笔画。
我靠过去,那是幅让我做恶的画面,粗黑的炭笔重复的图画着无意义的螺旋圈圈,人物的身体四肢俨然被卷进吞噬人的漩涡中,难以辨形,惟独那两颗眼睛,睁睁的,像在控诉什麽,也像在作最後的挣扎。
彷佛不甘心死去的幽灵。
我讨厌培根,他这个对艺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人,竟史无前例的,看出了神。
「喂,走了啦。」我唤他。
闻言他像惊醒般,突然转过头来,视线却彷佛穿越了我投向远处。
「怎麽了?」我有点担心。
他抹抹脸,收拾起波涛汹涌的眼神,露出一个苦笑。
我特别喜欢挪威之屋的烟燻鲑鱼,才推开门,熟悉的领班就急忙上前报告:「周先生很抱歉,这个礼拜燻鲑鱼运输出了问题。」
怎麽可以呢?!燻鲑鱼沙拉是我周六必吃的东西呀!
「怎麽会这样!这要我怎麽办?」他看起来比我更义愤填膺。
「真的很抱歉。」
「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吗?」看他认真的苦恼,我反而冷静下来,不过就是燻鲑鱼嘛,他其实不像我那麽喜爱,有必要为难餐厅吗?
回到车上,他还是苦恼状。
「对不起。」
我耸耸肩,虽然不甘心,但看他比我还懊恼的样子,也只好算了。
「算了,没吃又不会死。」
「对不起。」他还是继续的说。
我不明白他对培根的入迷,也不懂他究竟为何如此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