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是否是她。
是,该说什麽?我不认为她看到我是会开心的,否则为什麽避着我这麽多年?
不是,我只会失望,还会被管理员看笑话,也有可能被误以为是光天化日下的色狼。
管理员的催促,让我也失去追上去问的动力。
我直接走进大楼的大门。
「遇到认识的人啊?我满常看到她的啊!很美很有气质,男人都会多看一眼的。这社区最美的女生了,我个人觉得啦!哈哈!」管理员的一番话,让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强烈。
「你常看到她?多常?你知道她住哪里吗?」我情绪很激动地问管理员。
「嗯…大概两、三个月会看到一阵子,就是会集中在那段时间,她每天下午都会跑步,但会有一阵子,就不见人影了。住哪?我就不知道了,该是在附近吧!」他被我问得有些慌张了。
「小乔,听起来就是小乔。」我一边走着要去坐电梯,一边自言自语,「一定是她,应该是她,为什麽不去证实一下呢?」电梯门开了,我很恍神地走进去。
满脑的疑惑让我看起来若有所失吧,慧仪看到进门的我,吓了一跳。
「大牛,你还好吗?脸色好苍白。先休息一下,我帮你倒杯水。」
「不要,给我一杯巧克力牛奶就好!」我呼吸很急促,心跳很快,整个脑袋像要炸开一般,陷入无法思考的状态。
原来,心痛到快休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了吧!
那麽,小乔为我休克过几次了呢?
巧克力牛奶,之前和小乔去唱歌前,小乔一定都会帮我买一瓶,让我在聚会前先喝,一来我爱喝,另一方面是,喝了比较不会醉。
「来,你的牛奶。」慧仪的口气带着不安与担心。
「我没事的,可能太久没运动,又忘了带水,等会儿应该就会好了。」
嘴上是这麽说,但小乔精致的五官、发梢、身上的青苹果香、一切与她有关的事物,一件一件地从心底被挖出来,击中我的竟然不是泡泡,而是一颗又一颗紮实的石块。
好痛,真的好痛。
「慧仪,晚上和老聂夫妻的饭局,帮我cancel掉吧!我想我今天状况不太适合出门。跟他们说,下次我作东,吃三井或八王子,这次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很抱歉。」我瘫软在沙发上,无力地请慧仪帮我打通电话。
「好啊,那我跟大学的几个姐妹淘去吃饭聊天好吗?反正时间都空下来了。还是,你希望我在家陪你?」
「好啊,你去吧!难得有机会跟以前的好朋友碰面,出去散散心也好。」我反射性地希望她能出门,让我一个人在家里,沉淀一下混乱的思绪。
「晚餐我会自己想办法,你去打扮一下吧!」
慧仪很开心,因为我鲜少对她这麽贴心。
我瘫坐在椅子上,虚脱到动都不想动,心里还酸酸的,比冻柠茶不加糖还酸。
明信片,对了,我至少还有小乔寄给我的明信片。
待慧仪出门後,我把那个「半岛铁盒」从房间的抽屉中拿到客听,一张一张地,仔细感受小乔写下每字每句时的的心境。
DearDaniel,
这就是大峡谷了。前几次来还没有「天空步道」,这次来竟然已经盖好了!要我上去走乾脆叫我直接往下跳算了。不过,真的是好壮观,步道离科罗拉多河谷底有1158公尺,比两座101大楼叠起来还要高!
其实,这样的高度,已经不知道什麽是惧高症,满脑子就是…「啊~~~」那种下坠的画面。不过我相信,你如果来了,一定说什麽都要上去走(好险没找你这个神经病一起来)。背面的风景,让你过过乾瘾吧
Joe
她真得太了解我了,凡是别人不敢尝试的事,最能引起我的兴趣。
DearDaniel
大堡礁!!看到没?
Gee...it\'samazing
我大胆尝试了深潜,看到好多好多奇形怪状的生物。
红色的海葵,紫色的海星,还有好大只的小丑鱼,还有那种要动不动的生物,
真是开了眼界!
早知道应该早点来,因为很多海葵都已呈白化状了!><"
这辈子你不来看,真的会後悔到...想投海自杀(这比喻好怪)。
反正,就是一个美呆了。
你来看了就知道,上帝给地球这样鬼斧神工的景致。
嗯…讲太多,你自己看明信片啦~
Joe
果真,明信片上有好清澈的海水、美轮美奂的各种海葵、还有五颜六色的鱼穿梭其间。
我很替小乔感到骄傲,因为她说得到,就做得到。
跟我完全不同.
DearDaniel,
都到了澳洲了,没理由不去雪梨吧!
虽然澳洲首都是在坎培拉而不是雪梨,但是雪梨却有着首都的气势及实际地位。
雪梨是一个充满个性、生机勃勃的城市,无论您想要尽情欢娱和探索、或是想到户外彻底地放松压力,雪梨都能够满足您的要求。雪梨集合各种活动、金融、餐饮、购物和娱乐於一身,每一年都吸引数以百万计的游客来此探访。
这里阳光普照又充满魅力,白色扬帆模样的雪梨歌剧院,屹立在雪梨海湾的海浪之间,在这个融合众多文化的城市,只想要用力呼吸,睁大眼睛,不能错过任何一处的美景,最好再来杯香浓的拿铁,我就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真希望能有机会来这里跨年,欣赏那海天一色的缤纷天空。
不写了,导游在赶人上车了,衷心期盼你也可以闭上眼,吸吮这南半球的、甜净空气。
Joe
放下了手中的明信片和她的字字句句,我发现,
读着她的只字片语,总让我可以在烦忙中舒服地静下心来,
感受这地球的某处还有颗心在关心着我、不厌其烦地和我分享她的旅程和心得。
常觉得自己的生命像是一个缺角的圆,快速地往前滚却也跌跌撞撞。
原来,她就是那片失落已久的一角。
以前,她总是在一旁鼓励着我,说人生没有不可能,只怕有心人。
总是在我失意的时候安静地陪着我,我难过丧志的时候,甚至会紧握我的手陪我一起掉泪。
但一派天真和永远保持乐观的她,总是带领着我,往光明的那一面走去。
找到了,找到那块我遗失已久的拼图了。
然後呢?Ihavenoidea.
脑袋中突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我要主动出击!
我又急忙穿上球鞋,从她消失的那个转角为起点,有电铃的就按,没电铃就问管理员。
「喂,您好,请问杨佳宁在吗?」
「谁?我们家不姓杨!」迅速挂掉对讲机。这状况出现了至少30次。
「先生,请问您这社区有姓杨的人家吗?杨佳宁,有听过吗?」
「喔,我们这里上百户住家,我还真不确定有没有这个人,你知道的,我们只是警卫,不好意思喔!」
「不会不会,还是很谢谢你。」
就这样我又问又找了两个小时,完全没有任何相关消息。
今天就先到这吧,回家把这附近的地图画一下,问过的打叉,没问过的继续努力。
小乔说的,人生没有不可能。
我大概试了50户吧,不是没人应答,就是给我凶巴巴的回应。
我活该,要采用这种极端的手段,被骂是活该。
正当我准备放弃时,也就是今晚最後一次厚脸皮。
「你好,请问杨佳宁在吗?」
对方犹豫好久,才说了:「她出国罗,你是哪位啊?」天哪,她竟然离我这麽近。
「我…我…我是她一个以前同事,今天慢跑时好像有看到她,失联好久了,想知道她好不好。」
「朋友?她成天在国外跑,哪来什麽朋友?」回话的是个伯伯的声音,说不上来的熟悉。
「你,该不会是...当年和小乔一起到师大夜市跟我买铁盒的那个男生吧!」我听到这段话,人整个往後退了好几步。
「你,你是那个送铁盒给小乔的伯伯?」今天遇上太多让人措手不及的惊讶。
「是啊!你记性还不差嘛!」
老伯开了一楼的门,越过一小座花园,慢慢地向我走过来。
「她慢跑回家冲完澡,就飞欧洲了。也不知道什麽时候会回来。反正这孩子就这样,常三、四个月不见人影,我也习惯了,你也清楚的,她就是那麽自主独立。」
「你来晚了一步,她现在应该在飞机上了吧!」
「伯伯,你...她...你们...?」
「你要问我和她怎麽会住在一起对吧孩子!」我呆若木鸡地点点头。
我思绪很乱,问号挤爆我的脑袋,老伯开了花园小门,我无言地跟在他身後走进房子。
找到了,终於找到了。可是怎麽会是这样的方式呢?
我头更晕了。
其他不谈,她明明知道我们住这麽近,为什麽从不愿来找我呢?
然後,也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老伯又是怎回事?
难不成小乔为了感恩所以嫁给他!!??
胃一阵翻搅。
屋子里的摆设跟外表巴洛克式的建筑风格完全两个样。
简单又优雅的摆饰加上後现代的装潢工法,我知道,这一定是小乔的意思。
整个房子几乎只有黑和白,还有一些看不太懂用途的装饰品,透明中透着淡蓝,淡绿。
还有一些只有单一颜色的家俱,46寸的SONY液晶电视,5+1的Boss音响。
放电话的小圆桌上有一只蓝色的马赛克抬灯。
那是我和小乔在敦南诚品地下一楼,一起看上的一盏灯。
老伯端来两杯养生茶,示意要我坐在一人沙发上。黑色的,小乔的最爱。
客厅一角有一串螺旋状的楼梯,用一片一片木板搭上去的,感觉像是杰克的豌豆树般,可以直达天际。
「伯伯,这有几楼啊?」
「四层,顶楼做了一个空中花园,是我和小乔的专属吸烟区。」老伯淡淡地说着,一派轻松。
「这些小东西都是小乔从欧洲带回来的。尤其她对瑞士的东西。非常着迷。」老伯瞧我好奇地四处打量。
我心里呐喊着: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应该不知道小乔全家在一场空难中全部罹难了吧?」老伯说完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唉。
原来,两年前小乔出了所有旅费,请全家人到巴西和她碰面顺道旅行,却遇上了本世纪最惨的空难,没有人生还。
飞机和遗体碎片散落在整个亚马逊河一带,搜寻任务非常棘手,因为沼泽地形,因为不确定是沉下去了还是被鳄鱼咬去裹腹了。
留下小乔一个人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枯等,等到的却是令人崩溃的消息。
全家罹难。
之後因为屍骨无存,小乔只身回到台湾,透过她常去的教会,帮全家办了一场追思会。
天哪!那是我和慧仪欢天喜地结婚的那年。
我在电视新闻上曾听到几个耳熟的台湾旅客姓名,但直觉告诉我,请转台。
「追思会後的两个月左右吧,好晚了,接近午夜,她像游魂似地又逛到师大夜市来了。」
我叫住她。「半岛铁盒小姐!」
她四处找寻了一下,终於看到我。「嘿,半岛铁盒伯伯。」
「她瘦到一个离谱,当初闪亮的眼神和活力,消失得极为彻底。」
「我问她是怎麽回事?怎麽变了个人?你也知道伯伯当时非常欣赏这个单纯快乐的女孩子。」
「她苦笑地摇摇头没有回答。我当下以为是因为跟你分手或是感情受创之类的事。」
「你那个半岛铁盒男朋友呢?分手了吗?她又是一阵摇头。」
「他不是我男朋友啦!而且他今年也结婚了。」我的心像被千根针猛烈地攻击,痛到眼泪不听使唤滴了下来。
之後她索性帮我收摊,我请她到我家去聊聊,看她那付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莫名其妙还真是心疼。
小乔跟老伯说了中乐透的事,还有慧仪和哥本哈根的事,以及顿失全家人的事。
之後有半年的时间,小乔如果没有出国,就去和老伯一起顾摊位,毕竟,她身边已经没有亲人。
连曾深爱过的我,都变成了失联党员。
她会从世界各地买一些喜爱的小东西,放在老伯的摊位上,有的卖有的送。
「有一天她来帮我顾摊,收摊时她说,如果不嫌弃,想邀请我搬去和她一起住,因为空荡荡的大房子只会让她彻夜难眠,哭泣到天明。我看她专心地帮我收着东西,表情凝重悲凄,心着实纠结了一下,我当下就答应她。」
「她对我来说,就像个失去灵魂的孩子,我觉得是缘份,我该照顾她。」
所以这两年多来,老伯搬到她之前帮家人买的大直豪宅,扮演起照顾她的长辈,晚上老伯依旧会骑着老摩托车到师大夜市摆摊,小乔则是继续着她的环游世界计划,没停过。
有了老伯的陪伴和照顾,小乔慢慢走出巨大的伤痛,老伯的养生之道也让她从骷髅头,慢慢变得健康丰腴了些。
我听完老伯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心里感慨万千。
这几个小时真的很折磨人,整个人好似老了二十岁。
时光芢苒,从机场那匆匆的一瞥,竟已过了六年了。
我心里清楚得很,小乔一定恨透我了,但她还是用她的方式,告诉我,她不曾忘记我。
尽管她失去了所有珍爱的一切。
我打算从中庭的另一个小门进大楼,一来比较近,二来也不用再跟管理员瞎掰些无里头的谎。
在我接近侧门时,有一台银色的宾士车停了下来,开车的是个年轻帅气的男子,很眼熟,穿着打扮非常时尚。
他下车後,很快地跑到另一侧开门,走出来的人,竟是我那个完美无瑕的慧仪。
离开时,那位帅哥给慧仪一个深情的拥抱,慧仪则是以一个浅浅的吻回应他的热情。
吻,虽然浅,却是吻在对方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