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來自哥本哈根的明信片 — Three - 淡淡的巧合相遇 惆悵的漸行漸遠

我比约定的时间要提早了将近二十分钟就到了总公司,在柜台和熟识的同事攀谈。

总公司装潢就是不同,一进门是花岗地板,左右两边延伸约有一百多公尺。

温暖的灯光,安静的氛围,各自忙碌却又是那麽井然有序,跟我的「仓库」有着天堂与地狱的分别。

聊天同时,我看到有个打扮得很夏威夷的女生忙进忙出,完全无视於我的存在。

她的打扮让我很惊讶,我以为总公司的人都穿得很正式、很上班族,但她却穿着一件简单纯白色的T-Shirt,加上一条花花绿绿、飘逸得像身处於夏威夷的及膝裙,踩着淡蓝色低跟的凉鞋,从柜台的这边那边快步走过好几回,直直的长发飘逸着淡淡的水果香,皮肤白晢完美,脸颊透着粉嫩,她并有没化妆,挺挺的鼻梁,眼窝却好深遂,还有令人不注意都难的苍白细瘦的小腿。

我想她顶多和我差不多的岁数吧。应该是最近才来的助理或秘书什麽的。

美美的女生,是主管的最爱,至於专业与否,并不是会不会被录取的重要因素,至少我是这样想。

这年头敢不化粧就出门的女生实在很少,但她就是那种很有自信的调调。

我很喜欢这一点。

「Dona,刚刚走过去的女生是谁呀?」我很小声地问了柜台小姐。

「哪一个?穿花裙的那个吗?她就是等等要帮你考试的Josephine啊!你想干嘛?」Dona眼镜底下的大眼睛从下往上45度地瞪着我。

「没呀,问问嘛!没见过啊!」我的眼神还是会忍不住随着她飘来飘去。

心里突然忘了此行的目的,那瞬间彷佛置身热带岛屿,有凉凉的海风,飘逸的裙摆,阵阵咖啡香,一整个度假村的氛围。

她完全不像一般的OL,穿着端庄制式的套装或刻意打扮地很时尚,她像置身於这水泥丛林中的一颗彩色泡泡,不协调地和这个严肃的工作环境脱节,她绝对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不,她应该是火星来的人,才会这样清秀脱俗,不染一丝风尘,一点都不地球化。

「不要乱看啦!那是我们部门新来的美女,你放弃吧你!追她的人搞不好都要排队抽号码牌。而且她是工作狂,都九点以後才下班。」Dona故意揶揄我。

「人家可以当你大姐姐了,你别奢望了啦!」旁边的Phoebe也浇了我冷水。

大姐姐?!天真的Phoebe又被我的娃娃脸给蒙闭了。开心,爽!

下午三点钟一到,她走到我面前,浅浅地笑着跟我说,「你是Daniel吧!你好,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Josephine了吧!」

她递给我一张名片。她眯起眼睛看了Dona一眼,Dona随手拿起一个档案夹挡住自己的脸,「不是我不是我!」非常欲盖弥彰的烂招。

当下的我还真的好羡慕她们之间的同事情谊,因为我很缺乏。

我自己有些慌了手脚,我以为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而且她不是我猜想中的花瓶秘书,她是资深招募训练专员。

「嗯…阿,是啊我是。」我突然犯口吃。

「考试的电脑设定好了,走吧!」她浅浅地微笑着,眼角漾出闪亮的光芒。我一时间又失神了。她就是电话里的那个女子吗?

跟在她的身後,发现他真的是个苗条的纸片人,走路很快却又相当优雅。我的脚步都快跟不上了。

一间偌大的会议室,她请我坐在电脑前,仔仔细细地向我说明着考试的内容和形式,外加一些她的考试经验谈,譬如说每一题不要考虑太久,因为时间一到画面就会锁住关掉之类的,我只记得她说了好多好多,但我的注意力只有在她身上淡淡的青苹果香,和脸上甜美丰富的表情,还有那深遂的眼眸、完美的鼻梁、转呀转地水灵灵的大眼睛、深深的迷人酒窝,她是混血儿吗?还是白皮肤的原住民?

总之,她的长相动作言语表情,每一样都深深令我着迷,我从小到大没遇过像这样特别的女孩。

难怪,柜台的两位同事,会这麽直接了当地浇了我两盆冷水。

这个从火星来的夏威夷女孩,竟然就是电话那端的女子!跟我预期的差别太大。

声音好听,恐龙妹的机率应会高达80%,所以这一趟其实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的。

而好奇心通常也都会惹来杀身之祸,比如说被恐龙妹活剥生吞。

但在我遇上她之後,我只能说,好险来了。

她的美不是那种会让人惊艳或窒息的美,但是看着她说话的样子,是一种享受,她好亲切体贴但又非常的专业,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一派天真但做事态度好是认真。很多极端的特质同时出现在她身上。

刹那间,我冰封的心像921大地震那般晃动了,说不上来是什麽样的感觉,大概有点接近一见锺情吧!那份排山倒海,绝对远远大於我对现在女友的感情,一个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眼前这一个女孩,却像是不小心下凡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火星人。

当然,题目太难,而我也无法专心,所以成绩比预期的低了许多,和人资主管Tony谈完後,大概知道自己内调的机会不大,因为这个职位必须要面对许多国外的客户,英文如果不够好,根本无法胜任。但是坚持走这一趟却让我认识了生命中的小天使,那位叫乔瑟芬的夏威夷女子。

Tony之後很客气地…不,是过於客气地送我到电梯口,害我没机会再见到她,走出那栋大楼後,我开始强烈地思念起方才遇到的她,那张令人难以忘怀的秀气脸庞。

她之後给了我封email说这个职缺因为公司合并的原因,人力上必须先冻结,不再另外找人,但需要人力时,还是会以内部同仁为优先考虑。就这样,我们聊开了。

我不想和她失去连络,所以我每天为了听到她的声音,都会绞尽脑汁去想问题问她,既然内调无望,所以我也想学她去国外留学。

她分享了许多她在美国游学和念研究所的经验,她还曾经一个人开着车四处旅游探险,美国有一半的州都被她跑遍了。

她精彩的经验,让我对出国念书燃起一股希望,熊熊烈火,烧烫着我每一根神经和全身的细胞。

她建议我去上托福和考研究所的课,双管齐下,最有保障,我照做了。

为了报答她要免费送我托福和GMAT的准备书籍,我和她约在总公司楼下,递给她一份她最爱的火鸡胸肉Subway和一杯美式咖啡不加糖。昂贵的书拿到了,针对我竟记得她随口说过喜爱的食物的惊讶,她感动到腼腼得不知所措。

也许,就在那刹那,她也冰冻许久的心,被我的细心用心给融化了。

两个陌生人突然变成每天至少打10通电话的朋友,说我们是知已不为过,因为我们会从一早出门在车上就开始打电话,看彼此起床没,到哪一站了,还会比赛谁先进到办公室。这些都是我想出来的鬼点子,一旦成了习惯,她就不能没有我。

她不知道我有女朋友,我只讲到被兵变了,她像是怕我再次受伤地,不曾问起。

她的温柔体贴,被我自私地践踏。

女朋友因为刚进会计事务所,查帐查得天昏地暗,加上我又要补习,几乎没有时间见面,所以我和她们的关系就像平行线一般,我不曾伤过脑筋去摆平任何难题。

为了要和彼此讲电话,我们两个都练就了一心多用的功夫,可以一边打字、一边做企画、一边解决同事的问题、还有假装是公事一般地无厘头对话:「是,是,您订的货我在10分钟前就已经请快递送出,应该下午就会送达…」

你们的货真的送得很慢耶,我昨晚就说今天一早要货,为什麽又要拖到下午…」

「训练课程啊,您要不要先email一些课程和讲师介绍让我参考,这样我会比较容易规划整年的训练计划…」

「喔,请抄一下我的email,josephine.yang@...」

这是当主管经过身边时的默契对话,我们都不会笑场的,反正你在”练萧威”的时候,对方一定跟你搭配得天衣无缝,绝不会害你笑场被抓包。这其中的角色扮演,让我们虽然处於不同的地区上班,却有那种在同一个空间的亲密感。

有时候她一早就安排面试的行程,所以来不及打电话给我,我就会心慌意乱地狂call她,而我有时在紧急出货时,也真的无法去接她打来的电话,但是,我们却从未责怪过对方,只是,对彼此的依赖根本是到了热恋的程度。

我太享受於和她之间的微妙关系,我没多想这麽做有多麽的自私,我就是,做了。

不过,我约了她好多次一同晚餐(因为我刚好有胡椒虾的折扣券),她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我好多次。

没关系,我不以为意,我想,这就是女生的矜持,我该尊重,但绝不放弃。

没过几天,我收到一封长长的信。

原来,她长了我七岁,而且才刚结束了一段为期不到两年的儿戏婚姻,结婚离婚还在同一天办理登记。

什麽都做不好的两个小朋友没经思考地就办了婚礼。她弱不禁风的纸片人身材,就是那段失败的婚姻所造就的,难怪她的身影异常单薄。

不想答应我的外出邀约,是因为想一个人沉淀、让自己的心情澄净,不想因我的出现而打乱她平静的心湖。

虽然像在跟我谈恋爱,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要什麽。

她真的好聪明好聪明。

就是心地太好。真的太好。

我认识她的时候,有一个她多年前的同事扮演她的护花使者,很照顾她、很爱她、很疼她,但却一点也不懂她细腻敏感的心。

他给的爱太直接、太专制、还带着些许的疯狂。

譬如说,她才刚离婚没多久,他就承诺要照顾她一辈子,就希望她能在半年至一年之内,康复痊癒,然後快点嫁给他。

这样的举动,对一个刚被感情烫到遍体鳞伤的人来说,是另一种新的压力,无论这个男人是否真心、是否能够给她幸福的未来。

所以我利用我双鱼座的浪漫体贴,像贼一般地悄悄闯入她的心房。

没有压力,没有束缚,也没有特别提到未来。

只有我每天不变的关心,还有两个人忽远忽近的距离,藏着美感和神秘的那种。

员工旅游时,护花使者硬是要跟去,所以我和乔瑟芬原先的玩乐计划全盘失败。

他不准她跟我打招呼,不准她跟我说话,我只能当小乔眼里的空气。

我们两天一夜的行程,除了上厕所碰到打了两次招呼外,根本没机会讲到话。

没想到,竟杀出一个程咬金。我还刻意不给女朋友跟呢!

不过没多久,小乔除了受不了护花使者的紧迫盯人之外,我知道,她也因为心在我身上,所以无法给他任何承诺,她天生不是劈腿的料。

听说他扛着几吨的惆怅,离开了小乔。

她就是凡事认真、凡事直来直往、敢爱敢恨的一个...火星来的奇女子。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毕竟常理来说,纸并包不住火。

有一回我和小乔约好逃离台北,前往没人认识我们的台中去度假,晚上前往Pub时,女友突然打来问我在哪、跟谁、要去什麽地方…我全推给以前的五专同学(因为她不认识我的五专同学),却不敢提到乔瑟芬三个字。不过,小乔在我接起电话两秒之内,转身走开,刻意走的远远的,之後也没问起是谁打的,直接跳过电话这一段。

我很确信在那静夜的公园里,我再如何轻声低语,她一定都听得见。

女友说她压力大到睡不着,我轻声说可以数羊、喝温牛奶、看不须用脑的书。她说工作好累,我说,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你行的,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生…

我昧着良心地说着,因为小乔才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孩,而且非常之低调。

讲完电话,我不敢走向小乔,我呆站原地,因为我不知道她会有什麽样的情绪反弹。

那些低语,就连路边小狗小猫或树梢上的麻雀,也都知道是女朋友打来的。

我紧张到快不能呼吸。

她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微笑,问:「Pub往哪边?左?还是右?」

「都不是,直走就会到了。」

她拉住我的衣袖,「走吧!该是开喝的时间罗!」

她处处为我着想,不给任何压力,不让我有必须选择的困扰。

我感觉得到她的体贴与委屈,但我始终都无法弥补她藏在心底看不见的伤。

我好心虚,我忍不住问:「你怎麽都不问是谁打来的?」

「嗯...听也知道是谁啊!如果你想告诉我,你就会说。你不想,我又何必问。我只想享受当下,珍惜与你相处的每分每秒。其他的,我无能为力,也管不着。」她看着地上的红砖,一边走一边淡淡地说,脸上有一抹苦苦的微笑。

我听见了她真实率性的洒脱,也是第一次听见她,心碎的声音。

昏黄的街灯和迎面而来凉爽的风,我们手牵着手走在人行道上,没再说话。

只不过,她心碎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中,清脆的声响我捉不住,一会儿就又碎落了满地。

我很想说些什麽东西来弥补,但是,其实什麽都来不及,也都显得多余。

她的不闻不问,表达了她选择自己修复。

到了Pub,我们照原定计划,喝酒聊天听liveband,她从头到尾不仅没提过电话的事,还玩得很high。

那晚是个女歌手,实力不错,小乔说的。低沉的嗓音,丹田推出深情的天籁歌声。

她点了一首英文歌送我。

那位歌手说,从来没人点这首歌要她唱,但是,她超爱这首英文老歌的,旋律歌词都是经典。

歌手和小乔,互看了一下,都露出会心的一笑。

TheRose,歌名是这样。

我以前没听过,是首慢慢的歌,慢到像在念歌词,但却很有韵味。

背景音乐只有Keyboard的钢琴声,歌手慢慢传唱着歌词,歌词贴着旋律,描述着真爱就如同玫瑰种子一般,要勇敢、要坚持、要懂得面对困境、要抱持着希望,时间到了,玫瑰花开了,而爱情就如同花一般,也更纯净坚定了。

我不算聪明,但我了解小乔的用心。

她只问我:「好听吗?喜欢吗?我自己是非常喜欢这首歌。」

「喜欢,真的,谢谢你。」我们敲了玻璃酒瓶,各喝了几口可乐娜啤酒。

昏暗中,她的眼睛却闪烁着亮光,泪水,似乎浸润了她原本就水灵的双眸。

她是那麽懂事、优雅、宽容的女孩,而我,却什麽都不能给她,连个承诺,都给不起。

我曾後悔把她拖进这个漩涡里,但是感情有时是无法控制的,能够遇到一个心灵契合的人是多麽难得,也特别容易陷进去。

这些,也许只是我给自己的藉口。

之後我开始无法控制状况,因为女友开始对我的行踪有所质疑,为了安抚她,我只好牺牲小乔。一下搞失踪,一下扯白痴才会相信的谎,很懊恼,因为我舍不得却又不得不选择伤害她。

我很懦弱。

我把她对我炽热专注的爱情浇成一团冰冷的黑碳,冒出一阵阵呛鼻的灰烟。

没有一声责怪,没有吵闹。

她,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出我生命的核心。

她真的好理性好聪明。

我和女友之间,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她可以自由追寻她的感情和未来,我却得当她随时後备的男友或心理谘商。

我其实常想要结束这样的关系,但却懦弱地无法开口。

一定是诅咒没错,否则我怎麽可能会再次接受劈腿兵变、对感情不忠的她?

她没有一点比得上小乔,排除小乔绝对全胜的脸蛋、身材、以及几近天才的脑袋,小乔对我是用心、是给予;女友则是对我予取予求。

多年後想起这一段,我只能用「鬼打墙」来形容当初的心态。

亦或是,人性的丑陋面就是如此?

轻易得到的,就不懂得珍惜。怕别人抢走的,就是拼了命也要抢回来?为的就是个不值钱的面子?

我可以再笨一点,反正已经笨到一定的程度了。

刻意走远了,就不会有交集,聪明敏感的她明白我终究会辜负她,所以她很努力地从这漩涡中跳开,迈向她下一个计画与旅程。

我们没有承诺、没有约束、更算不上是男女朋友,所以只要不接电话、不回email,或简短两句就说她很忙,把电话挂了,就是一种既简单又立竿见影的做法。

她终於好像放下了我,朝自己许下的心愿不停地挺进。

我心里很舍不得她的离开,但我没有立场要求她为我停下脚步。

我好羡慕她,我还是很後悔,当初为什麽没有答应和她一起去浪迹天涯。

我看完了信,也回了封信给她。

「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更不会因此而介意,或影响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至於年纪,你的娃娃脸看起来比我年纪还要小。」

况且,当初的我对她是一种迷恋,还没有把关系想得太远太复杂。

我不负责任、轻描淡写的说法,竟让她卸下了心防。

所以我问:「愿意和我一起去吃胡椒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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