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跨进弥新古董店的那一刻,严梓棋依然有些不敢置信,他居然被这个女人给拖出了房子,而且最终的目的地还是他极不想来的地方。
「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坏主意,叔很讨厌别人不打一声招呼就跑去打扰他工作。」严梓棋还试图作垂死挣扎。
「小子,都快中午了,我们找他一起吃饭很正常吧。再说,我看严大哥也不像是工作狂的样子。」叶语莲不懂他究竟在闹什麽别扭,索性半挽半扯地带他往店里走去。
此时,胡心仪正准备走向店门,挂上「休息中」的牌子,却不无惊讶地看见严梓棋被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拉扯着走过来。
也难怪她会吃惊,因为这孩子自从上任老板和老板娘,也就是梓棋的父母,双双身亡後,他就再也没来过这里,想必也是怕触景伤情吧。
「──梓棋!你怎麽那麽久都没有来看我?是不是把我给忘啦?」胡心仪十分高兴,立刻上前一步,热情地拥抱了他一下。
「别……别这样啦,心仪姐。」严梓棋很不好意思地抽离她的怀抱,两边脸颊不禁浮上腼腆的淡红。
「唷!小子,看不出来你挺有魅力的嘛。」叶语莲用手肘撞了撞他的手臂,一脸要笑不笑地打趣他。
「你很烦耶!还不都是你硬要把我拖过来。」严梓棋不太自在地白她一眼。
「梓棋,这位是不是你的新家教老师?」胡心仪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多少猜到了对方的身分,便迅速打量她一眼。
她顶着一张未上妆的纯净素颜,整体来说,她长得并不是特别漂亮,但一双眼睛晶灿有神,再配上小巧直挺的鼻子和厚薄适中的嘴唇,也算得上是清秀可人。
而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子竟能将梓棋「请」出严家大门,可见她的确有些本事,胡心仪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佩服还是惊讶。
叶语莲也感受到胡心仪好奇注视的目光了,但她不以为意,笑道:「胡小姐,你好,我叫叶语莲。我今天带这小子来和他叔叔吃饭,你也跟我们一起共进午餐,好吗?」
「咦?我吗?」胡心仪愣了一下。
「心仪姐,叶姐姐很鸡婆地做了四个便当,所以你也有一份。不过说真的,她做的菜还不错吃,你就一起来嘛。」严梓棋无奈归无奈,仍是主动替叶语莲推销一番。
「那就先谢谢你了,叶小姐。请跟我来。」胡心仪大方地点头微笑,走在前头为他们带路。
「呵,小子,算你聪明。你真是愈来愈会说话了。」
「我又不是白痴……要是我不『谨言慎行』一点,谁知道你会不会在我的三餐里放毒药?」他还不晓得她最擅长的就是威胁他了。
「嘿嘿,知道就好。乖!」叶语莲忍不住笑着伸出手去拨乱他的头发。
「喂!你说就说,不要动手动脚的啦!」
胡心仪一边走,一边听见他们俩的对话,在忍俊不住的瞬间忽然明白了什麽。
她想起严文勳这阵子总是不自觉地露出会心的笑容,难道就是因为叶语莲?因为终於有一个人能「收服」他那个难搞的侄子了?
——但,只是这样而已吗?
不知为何,也许是身为女人的直觉在警告自己,叶语莲的出现让她没来由地感到紧张……尽管严梓棋肯出门总归是一件好事,但她在为他高兴之余,心头也浮上一丝说不上来的忧虑。
胡心仪暗暗握紧了手,不愿朝另外一个方向想,可内心却隐隐不安起来。但愿这一切只是她多虑了……
严文勳看见梓棋出现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时,脸上的讶异神情再明显不过,这还是近三年来梓棋第一次「走」出家门……
这种惊讶与惊喜交集的情绪,直到午餐即将用毕,仍然盘桓在他心上,他不禁暗暗佩服起叶语莲来,对她说道:「语莲,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把梓棋带出来了。」
胡心仪坐在一旁默默吃着叶语莲做的可口饭菜,听到他这麽说,不由得一愣──他刚刚……是直呼她的名字吗?
这麽多年一起工作下来,他依然是客套地叫自己胡小姐……那麽,他和叶语莲之间的关系到底是……
「呃,其实说是『押解』比较恰当。这小子一路上的抱怨可多了,走一点路也在喊累。」叶语莲实话实说,觉得他根本是欠缺锻链。
「你还好意思说!也不知道是谁奴役了我一整个早上,害我差点没有因为贫血而昏过去。」严梓棋说罢,狠狠地吃下一大口只有他的便当里才有的茶碗蒸。
「拜托!你是男孩子还贫什麽血?就是因为你平常太阳晒得太少,才会像林黛玉一样弱不禁风。」啐!贫血?这种烂藉口亏他想得出来!鬼才信他。
「你说谁是林黛玉啊!」严梓棋气恼得脸都涨红了。
「谁心虚就是说谁罗!不过,瞧你现在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贫血的人。」难得逮着可以损他的机会,她乐得火上加油。
严文勳勉强忍住喷饭的冲动,替侄子解围:「语莲,梓棋小时候真的患有严重的贫血,他的身体是调养了一段日子才渐渐好起来的。」
「什麽?真的假的!」叶语莲惊呼一声,这下轮到她险些被噎到了。
「哼!你总算知道了吧,恶毒的巫婆!叔,你知道吗?她不但不信,居然还说等我昏倒的时候再来救我──」严梓棋向叔叔告状。
「我哪里晓得你会那麽弱不禁风啊!而且那已经是你『小时候』的事情了,没听说过『既往不咎』吗?」她咽下口中的食物,不当一回事地说道。
「叶、老、师!这句成语不是这样使用的好吗?」严梓棋没好气地说道。
「梓棋,不要再说话了,快点吃饭。」严文勳笑着制止他连珠炮似的埋怨,同时下意识地瞥了叶语莲一眼,眼角眉梢的笑意似乎又更浓了一些。
胡心仪大部分时间都只是静静聆听着他们的对话,尽管菜色再怎麽美味,她却愈来愈嚐不出原有的味道。
她留意到严文勳的表情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柔和,但真正令她介意的,却是他方才淡淡扫过叶语莲脸庞的那一眼,那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眼。
就在那短暂的一瞬之中,胡心仪觉得自己被彻底排除在外了。
那种前所未有的、完全被当成隐形人的、饱受忽视的感觉,让她非常、非常不舒服,尤其是在另一个再寻常普通不过的女人面前。
因此,她放下了筷子,看似不经意地和梓棋攀谈起来:「梓棋,你和叶小姐早上在家都在做些什麽啊?为什麽你要说自己被『奴役』呢?」
「心仪姐,你问得太好了!」严梓棋彷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开始滔滔不绝地控诉叶语莲的「恶行恶状」:「就是这个蛮横霸道的女人啦!根本就是藉锄草之名,行虐待我之实!」
「是是是,我的良心被乌鸦叼走了,然後心狠手辣地虐待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实在是罪该万死!这样总行了吧?」叶语莲不置可否地耸肩摊手,严重缺乏诚意地说道。
不过,严文勳听完却是语气轻淡地点点头,说:「这样也好,我们家前院的草坪确实该整理一下了。既然你们已经除过草,那我就不必再请钟点工来了。」
「叔!你应该站在我这边才对吧!」严梓棋不可思议地大喊。
「呵呵呵,和明理的大人沟通果然比较轻松省事。」叶语莲好像故意要气严梓棋似的,笑得更是惬意。
「语莲,你是第一次到我们家的古董店吧?」严文勳蓦地开口问她。
「对。这也是我第一次走进古董店,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呢。我一直以为古董店是一个充满神秘氛围的地方,空气中或许还会有檀香味之类的……不过这里却很像是一间银楼,看上去很……呃,崭新亮丽。」她老实说出她的想法。
严文勳听到她的说法,笑了,对她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下午我可以带你到处看看。」
「哦?可以吗?那真是太好了!」难得有大开眼界的机会,她可不愿错过。
胡心仪和严梓棋为之一愣──严文勳已经多久没有这麽兴致勃勃地主动向人邀约了?谁想得到对象竟然会是叶语莲!
「不过,这样不会妨碍到你的工作吗?」叶语莲忽然想到这一点。
而且重点是,她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胡心仪的表情不是很开心,当下心中多少有些了然。
她之前也在办公室丛林打滚经年,这种神情她曾在和老板传出暧昧关系的秘书脸上看见过……
「没关系,早上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况且你也难得来这里一次。」严文勳对她说完,转头吩咐侄子:「梓棋,在回家之前,你可以待在店里帮胡小姐的忙,或是你想出去走走也行。」
「喔。」严梓棋依然有些呆愣,搞不懂叔叔怎麽会一时兴起……
「胡小姐,下午梓棋就麻烦你照看一下了。」
「好的,严先生。」胡心仪除了应允之外也别无他法。她望着叶语莲脸上带有新奇和兴奋的笑容,发现自己再也吃不下任何一口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