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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做韩希春,年龄暂且把它当作秘密,目前是不成气候的小说家。你可能会想说小说家很厉害,信手拈来就是风啊月的良词佳句,光靠版税就可以养活一家人。
可是我是个耽美小说家。
「什麽是耽美」,我想你会很想问,但为了不污染你尚且纯洁的心灵,请恕我就此打上句号。总之写这类型的小说,和上版面赚大钱什麽的很难搭得上边。
坐在我旁边安静进食的少年是我的……原本该说是我的侄子,不过那天从户政事务所回来後,户口名簿却硬生生把我俩的关系定义作母子--姑且不旧事重提,免得我又伤心,反正这正在用犬齿撕着牛排的少年叫做韩琥,目前是我的儿子。
我们在多年前的葬礼上初识。沉重灵堂前摆放两具棺木,里面躺的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大嫂,他们残缺不堪的遗体无声控诉车祸意外的残忍。
「小春……希勇他……」
母亲抱住我涕不成声,哭得近乎晕厥。哥是我们三个小孩中最懂事的,他遵循父亲的指示,从一流大学毕业进入电子企业成为社会菁英,最後还娶了温柔贤淑的大嫂,无一不平顺。十年前,那时我还小,父亲也与前妻离婚并娶了我的母亲,哥和大嫂也是在那时到了美国定居并生下小琥。
种种因素构成束缚的网,哥和我们几乎没有联系,也因此我根本不晓得我有个侄子。母亲从在父亲屋子里帮佣时就很喜爱哥,哥也挺爱亲近她,不过身分突然的改变,让两人成了仅能寒暄的陌生人。
哥和我倒是满常见面的,他说他对我,就像是在对自己的孩子一样自然。
我对大人间的纷扰不愿干涉,读我的书,吃我的饭,偶尔去书房找姊姊聊聊天。姊姊对我从未怀抱敌意,她总是欣然敞开心胸,和我分享喜怒乐。
只因为我那时还小。
就只因为我天真无邪。
沉闷的香袅袅升起,模糊堂前两人的笑脸。大嫂人很和蔼,什麽都替人着想,和脾气好的哥是天生一对,我衷心的喜欢她,所以在我看见她破碎安详的面容时,我落下了泪。
「哭什麽呢?」
冷静的童稚嗓音迫使我回头。是个男孩子,已趋成熟的躯壳内包裹的应该是无忧无虑的灵魂,但我从他冷漠的琥珀色眼睛看不出有任何悲伤。
「就算你的泪流到乾了,死去的也不会回来。又何苦呢?」苍白的脸孔,鲜红的唇蠕动着不符合年龄的早熟字句。
周围的亲戚停止哭泣,有些愤怒的骂着「童言无忌」,有些则是深表同情的说「也许是太伤心了」。无论如何,周遭人们的负面情绪似乎无法感染到男孩,他跪坐在榻榻米上,腰杆挺直。
母亲说,他是韩琥,哥的儿子。车祸发生时他不在车上,而是在家里和大嫂生闷气。听我阿姨们悄声讨论,这孩子似乎得了什麽什麽症,个性乖僻的咧,谁都不想领养他;又说,是他害死希勇夫妇的,要不是他耍小孩子脾气,他们也不会心不在焉,让车子撞上安全岛--
一切都是他的错。
我静静听着,想安慰那个冷漠的孩子。但我看见他的眼神後,脑袋刷白。
愤世嫉俗的情绪在他眼底扎根,狰狞,像幽暗的泼墨染黑他清澈的眼睛。不知道为什麽,我被这种表情深深吸引,於是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韩琥的眼珠子像片琥珀色的镜子,映出我悲哀的面孔。
「你是要同情我吗?」他声音沙哑。
「你会要吗?」我说,将他的头揽往我怀中,於他柔软的发间烙下一吻。
他没有挣扎,温驯的像小兽。
「你又在哭什麽?」韩琥声音低的让人以为他在呻吟。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哭不出来,所以我才替你哭。」
「……恶心。」
他抬头,我看见他的稚嫩嘴角微微扬起,眉宇间锁着复杂;我也对他浅浅的笑。
几天後,我签下同意书;几个礼拜後,他大包小包搬进我窄小的公寓;几个月後,他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