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早晨八、九点是橘荫花店在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刻，从外地的花卉农圃刚采收下来的先嫩花草大批大批地运送到店里，绿嘉和晓玉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修剪杂乱的枝叶，将一束束美丽芬芳的花儿整理乾净，分别依其种类置入花盆中。这些前置作业完成之後，接下来就是处理前一日客户预约的订单，出清完毕。
当她俩总算有时间可以稍微喘口气的时候，大约已近中午时分。
晓玉是店老板的独生女，大学毕业後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便顺理成章地投靠到父母这边，接管这间生意还不错的花店；当一名花店店长，这个头衔听起来似乎也有那麽点派头。
绿嘉在今年暑假过後升上大学二年级，虽然她就读的是建筑设计系，但因为从小受到热爱园艺工作的父亲的薰陶及影响，她在高中时期就一头栽进园艺社，对於大自然的花花草草极有兴趣；因此当她大一那年看见这间橘荫花店张贴在店门外的招募工读生启事，便兴致勃勃地跑来应徵。当时老板和老板娘还没将花店交给晓玉照管，算起来，她的年资比这个新店长还要久得多。
「小绿，」晓玉这时刚配好一束花，一时兴起便问起绿嘉：「你当初怎麽会想要来这里打工啊？为了赚学费吗？」
「也是啦，但其实不完全是这样，」她腼腆地笑了笑，一边用喷雾器在花叶上洒水一边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纯粹喜欢园艺的东西，所以才会找这份跟花草有关的工读，我觉得在一片芬芳的环境里工作是一件相当舒服的事情。」
清新，而且幸福。她由衷地这麽认为，不免想起从前与父亲一道喝茶的日子。
「呵呵，原来如此。可你念的是建筑设计吧？以後想走哪方面的路呢？」
「这我得好好想想了……应该还是会跟园艺有相关的工作吧，最好是能兼顾我的兴趣，又可以运用、发挥我大学五年所学的专业。当然，这是预想中最完美的状态，能不能真正达到是另外一回事，我现在也无法确定。」
「哇，真好耶！你对自己的未来挺有计画的。不像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嘛。」
「怎麽说呢？晓玉姊现在这样也很不错呀，至少在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前，还有父母可以依靠，不必担心生活经济上的问题。很多暂时缺乏目标的人不见得有这种好运。」
「话是这麽说没有错啦，可是未免太『米虫』了一点，就是有些人会鄙视像我这样的人！想到这里，我就一直不敢回去参加大学同学会，如果他们问起我的工作，要回答还真尴尬！」小玉不禁沮丧地摇头叹气。
「不过，你毕竟也是用自己的双手赚钱，不是吗？」绿嘉微笑地安慰她。
「嗯，最好其他人的想法也跟你一样，那就天下太平了。」晓玉苦笑了一下。
此时店里的电话铃声响起，这是她们今天开店以来的第一笔生意。
绿嘉距离电话比较近，适时地接起：「这里是橘荫花店，请问您需要什麽吗？」
「你好，我想订一束花，白色玫瑰和百合各十朵，我会在下午一点左右过来拿。」这道好听悦耳的女声对绿嘉来说并不陌生。
「是，好的，我们会为您准备。请问，您是否要写张祝福的小卡片附在花束中呢？」
「不用了，没关系。」
「好，我知道了。小姐贵姓？」
「敝姓何，谢谢你。」
「不客气，掰掰！」
晓玉在她挂上电话之後，立即兴味十足地凑过来：「呵呵，这是我们今天的第一笔进帐呢！」
但绿嘉的神情却是纳闷与诡异参半，下意识地瞥向墙上的月历，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又是九月二十日，白色玫瑰和百合各十朵……」
「小绿，你在发什麽愣啊？」
「刚刚打电话来订花的那个客人去年也订了一模一样的花，还是不加卡片。」
「真的假的？一年前的事情了耶！你怎麽还记得这麽清楚？」
「我并没有特别去记她那个人，而是她给人的印象太强烈了。我记得去年她来拿花的时候，穿了一身黑衣黑裙，脸上的表情很悲伤，好像要参加谁的丧礼一样，那种森冷的形象让我看了浑身发冷。」
「哇！这麽恐怖喔？搞不好真被你给猜对了也说不定。你有问过她吗？」
「晓玉姊，拜托你好不好！这种事情要怎麽开口问啊？我才不敢。而且有些客人很讨厌店员的过份关心，如果问东问西只会把客人赶跑而已。」
「嗯，说的也是。」她耸耸肩，不再多说。
橘荫花店门前的人行道上正好设置了一个公车站牌，时值炎炎夏日，为了吸引行人的目光与注意力，晓玉便在店门口与站牌之间人行道上搭盖了一个遮阳、挡雨棚，也顺带地服务大众。
每当来到中午时分，炙阳正烈的时刻，那些排队等待公车来临的行人们站在棚子的凉荫下，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放置在透明橱窗前的各式花卉盆景，尤其是一些女性行人，她们凝望的眼神中总是难掩欣羡的眸光。
就像现在，玻璃窗外头不就站了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吗？
她时常会在每周三、四的午後来这儿搭乘市内公车，在公车尚未驶来之前，她就以充满好奇与快乐的神情盯着那些花草观看。
不过，她却一次也没有进到店里来。
「小绿，你看，那个女孩又来了耶。」晓玉笑看着说道。
「每次看到她，我就觉得自己能够在这里打工真是幸福，光是像她那样看就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我还是亲身在这个环境里工作。」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有一股冲动想去拉她进来，让她买一朵花或是一盅盆栽之後再放她回去，就算给她打个七折、八折都没问题。」
「那你以後大概就再也看不到她了吧，被你这麽一吓都吓死了！」
「欸，不买也没关系呀，逛一逛、看一看嘛！」
「晓玉姊，你还真是一个热情份子！如果她有时间可以买花，那她也用不着每个礼拜都固定挤公车去家教了。」
「你怎麽知道知道她是要去家教？」
「你仔细看她手里抱着的那堆参考书不就知道了吗？」绿嘉抬起下巴，示意晓玉往那边看，「都已经是大学生了，除非她有接家教，不然拿那些高中国文参考书做什麽？难不成打算重考？」
「咦？对耶，我都没有注意到，还是你的观察力敏锐。」
已经快一年了吧？绿嘉一边打量那个女孩一边思索着。
也许真的是缘分，否则每天在街上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光是彼此要清楚看见对方的脸，就已经十分困难了。
那个女孩与她遥相对望长达一年，但从未有过言语上的交谈，这也是人际之间的一种相处模式吧。
「小绿，认识你这麽久了，我还不知道你最喜欢哪一种植物。」
「为什麽突然问起我这个？」
「难道你不会好奇一个喜欢园艺的人心目中的最爱究竟是什麽吗？」
「嗯，好吧。不过我告诉你之後，你不可以笑我。」
「好，我保证。」
「茉莉花。」
「咦？为什麽？」
「因为我厌恶曼陀罗。」
「这是哪门子回答呀？茉莉和曼陀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花耶。」晓玉难以理解，被她弄糊涂了。
「算了，说了你也不见得明白，别再问我了。」绿嘉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是因为曼陀螺有毒吗？可是这和茉莉又有什麽关系呢？」她仍在猜想。
「店长！」当绿嘉深感无奈又别无他法，或是郑重提醒晓玉什麽的时候，才会这样叫她，「你要继续猜是无所谓，但别忘了，我们在今天晚上七点以前得搞定千沪企业要祝贺韵协舞团首度公演的赠花。这张订单有二十篮之多，份量不少，我们好像还有一半没有完工喔。」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小绿，你知道你最不可爱的地方在哪里吗？就是泼人冷水的功力一流！」
「我还以为你会称赞我是一个得力助手，懂得适时给予老板忠告。」
「呵，瞎扯淡你最会了。」
在两人谈笑之间，一辆市内公车来了又走，花店的玻璃橱窗外又恢复一阵午後的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