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在乎他，也在乎自己了。
不曾介意自己到底美不美，难以想像一觉醒来慌忙装扮的自己，见到他的时候她才惊觉都是为了他。
她连笑容都变了，轻了柔了娇滴滴了，她希望他能接收到她的不同，虽然他眼中无分毫减灭的炙火足以佐证，但他的人沉默了些。
四个小时的车程中偶然瞧到他神色的郁结，她试图了解，他却强挂起自在的笑容。他只是累了，她给自己一个理由去相信他是无恙的，而自己的心却揪了又揪……
心里头纷乱，回家後见到母亲的微笑时黎伊妮更无法分辨究竟该喜该愁。应休息片刻好纾解长途跋涉的疲惫，她却离不开客厅、离不开母亲，想藉由自身的陪伴来摧毁母亲对他人的思念。是他人了没错，黎耀鸿已不属於她们了。
王丽秀忙的，扫地又拖地，边和黎伊妮聊些琐事。
黎伊妮想该从沙发上起来帮帮母亲，但她让黎耀鸿困扰住，所以她只是缩起脚，让母亲方便进行扫除工作。
王丽秀的话多得异常，黎伊妮没注意到，有时还落了回应，但她仍说个不停。
其实她并不需要女儿的回应，只是得宣泄掉心中的躁动。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为一种宣泄，这只因她真的喜悦。女儿一夜未归，昨晚电话中并没有说明和谁一块儿，她却猜得着。她想女儿是和穆之锋在一块儿，而穆之锋给她的印象极佳，她不反对他们交往，且期待有个好结果。心中那躁动也因这事而起，为何如此？她不非常明白，仅仅隐约感到一种失去後的痛苦。
地面不怎麽脏，黎伊妮看着扫把所经之处并没有特别的改变，接着拖把经过，磨石子地板湿了亮了，但不一会儿又回复黯然的灰。她感伤起来，只好望去粉白色的墙。墙上更是黯淡，且多了不少点和纹，那是渗水的痕，黑的乌的丑陋的。
他来过两次，怎麽看待她的家呢？
他又上了她心头，曾经盛丽的白色玫瑰一并。空掉的花瓶仍搁摆在茶几，不够纯的白色瓶身上粗鄙的线条勾勒廉价的花卉图案。最难看的是俗艳的红漆斑斑驳驳的，搭配的绿叶掉了一大块，余一条不连接的枝梗……
不堪，都是不堪的。不看了，却也没值得看的了。
「哎呀！」
王丽秀大叫一声，因拖把撞到柜子，让上头的相本落了地。
她赶忙丢下拖把，捡起相本，用身上的衣服擦拭。擦了又擦、擦了又擦，再用乾净的手测试乾度，接着她检查内页是否也给弄潮了。她的动作是小心翼翼的、她的眼神是惴惶不安的，恐怕那一点点的水分会让所有的回忆灭顶而亡！好小题大作、好可笑、好可悲！这才是这家里头最最的不堪！
到底该不该怜悯那一份思念？黎伊妮真想说出黎耀鸿的事，但她害怕母亲承受不了，而抛却了这念头，她处理脑海中黎耀鸿可憎嘴脸的残像只好藉由黎耀鸿的一句话让穆之锋的面容替代。被误解为她的男朋友，他怎麽想呢？当下她没能看见他的表情，孤注一掷地幻想他是开心的。不，他不会因那种人的看法而开心，他该是认为那不须被解释。是呀，不须被解释，因根本不是。
幻想对她而言是件难事，她太习於面对现实，再如何绮丽的画面，她都能轻易将盈满的泡与星拨散，正视去充斥壁癌的墙面……
王丽秀哭了。检查内页是否潮湿时一张张的照片自然入眼，也自然勾起一件件往事。
「哭甚麽！」黎伊妮心上冒火。
王丽秀是思念黎耀鸿没错，不过此刻的眼泪多为了女儿。她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却又害怕女儿与她一样，爱上了便甚麽也不顾，眼中只有恋人，像个瞎子般看不见前後左右，然後在失去之後，才震惊於周身甚麽都没有了。
「你不要再想那家伙！他已经有别的女人，日子过得可逍遥！」黎伊妮说了。
王丽秀根本不信，紧抱着相本，守护着回忆。
瞧那姿态，黎伊妮更气，「我昨天碰到他，他的女人怀孕了，他说永远不会回来了！」
王丽秀仍不信，「不用跟我编故事！」
「你才跟我编故事！」黎伊妮站起来，走向母亲，「说甚麽他带走我们的相片好思念我们。根本没有！」
「有！」王丽秀极力反驳，「真的不见一张我们的照片，花格子装那张！」
「没有！」黎伊妮伸手抢相本，「他无情无义，是个没人性的家伙！不要再想他了！」
王丽秀争不过黎伊妮，相本给抢走并摔到一旁，她连滚带爬过去捡。
「妈！不要再这样了！我看了好难过！」黎伊妮拉她，「你不信，我带你去看！去看他和别的女人的幸福快乐！」
「伊妮！你这样骗妈妈，妈妈才难过！」
「你起来！我现在就带你去！」
王丽秀死抱着相本，蜷着身子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着。
眼前模糊了，黎伊妮才发现自己也哭着。
「你为甚麽骗妈妈？是不是因为谈了恋爱，不想要妈妈了？」
王丽秀的控诉莫名也沉重，黎伊妮感到无力而蹲下。
同样的姿态、同样在哭泣，她俩却只能发现，对於彼此，谁也改变不了谁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