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与他该保持距离,她却想着再靠他近些。
这荒唐的念头始於心中各自的酸楚,那已成了一种调剂,纵然仍得仰望他,她认为该恪守的距离应当合理地缩减些。计算再计算,缺少了被刻意排除的对於他手心温度的怀念,她发觉她仍得猖狂地面对他。
这样对吗?她对自己起了疑心,索性将控制距离的权力交付予他,毕竟,让他轻抚她的发、接收他眼中的炙火已非一种必须习惯的事项,即将质变为期盼……
前两天穆之锋先提了撞球这事,黎伊妮说自己厉害得很,他便带她到撞球间。
这儿是穆之锋常来的店,一进门,两人立即被带到贵宾室。
独立空间中舒适的沙发椅、一看便分辨得来的高级球台,黎伊妮是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怎麽比?」穆之锋已脱下西装,拿巧克抹着专属球杆的杆头。
黎伊妮挑了根店家提供的球杆,也拿个巧克抹呀抹的。「看你拿的杆是超级贵的牌子,又带冲球杆,实力应该不差,那就十一比七吧,你让我四盘。」
「好。」穆之锋没问题。
黎伊妮有问题,「输的要罚甚麽?」
穆之锋在左手戴上架杆手套,「你想被罚甚麽?」
「呵!」黎伊妮的神情既骄又狂,「我从来没输过,你替自己打算吧!」
两人站定在球台前,穆之锋说:「比球吧,嬴的先开球,也可以订罚则。」
「好呀。」黎伊妮戴上架杆手套。
穆之锋发现那是右手的,「你是左撇子。」
黎伊妮挑挑眉,「怕了吗?」
穆之锋学她的笑,「没一个左撇子赢过我。」
「凡事都有第一次。」
「对,输的滋味不好受,你可别哭。」
「我才怕你哭!」
唇枪舌战就此打住,穆之锋赢得赛前比球,订下的处罚为输球的要付台钱以及请吃饭。
他们打的是九号球,每一盘先进九号球为赢,须指定球、指定袋,穆之锋得赢十一盘,黎伊妮拿七盘就算胜。
球赛开始,穆之锋连下三城,到了第四盘黎伊妮才有机会上场。
为方便待会儿直接去上班,她穿着套装、高跟鞋出门的。要打球,脱下外衣才好施展,此刻她上身一件圆领无袖短衫、下身为紧身窄裙。
她打球的架式十分专业,穆之锋看着,心开始发凉,而身是热的,他该归咎去球场播放的拉丁音乐,抑或是自己太过注意她玲珑有致的曲线?而音乐愈加热情奔放,她球球进了又进,一口气拿下五盘。
一次做球没做全,黎伊妮的母球滚到适合右杆进攻的边上。穆之锋想,机会来了,脸上浮笑,站起准备上场。
她手一撩,长发全拢到身後,再轻巧靠坐上球台,帅气地让球杆转到身後,以背後架杆的技术打进球,然後得意地对他笑,但他并没有接收到,因她那姿势驻留眼中。
稍後穆之锋有两次机会反攻,却都发生失误,让黎伊妮轻松获胜。
当她打进最後一颗九号球,他着实恼怒起来,而她大笑两声,虽然旋即恢复理智,撇去傲然神色,但她丝毫没留意他收杆子时的落寞背影,回到车上,才看见他一脸的愤懑。
那激得她再度扬起骄傲之色,「输不起呀!输我不丢脸的!」
「我是输给自己。」他生硬地回答。
「输我还不认!你是个爱计较输赢的家伙!」
他笑了,不过她已别过脸,没看见,他便想逗逗她,但手机响起。
接起唐华辰打来的电话,穆之锋的表情僵硬铁青起来,挂了线还无法回复。
唐华辰那猜测到他和黎伊妮正在一起而无礼又冷嘲热讽的调侃口气导致到达「黛儿酒吧」门口前他和她没再说过话,她一脚踏出车时他才开口道再见。
那声调沉闷得可恶,她当作没听见,迅速下车、用力甩上车门,但砰的一响造就的一阵回荡让她随身带着,令她在店里看甚麽都不顺眼。
「这纸巾好烂!」正化妆的黎伊妮忍受不住擦不乾净手的纸巾。
程文易老早注意她的躁动不安,开店的准备工作一做完便带杯柠檬茶到她那桌。
他坐了下来,黎伊妮没看他一眼,奋力用左手揉搓右手上沾染的睫毛膏。
「天气热容易心浮气躁,喝点儿凉的,我给你多加了冰块。」
「谢谢。」她又抽张纸巾,再试一次,结论是「好烂!」
她就把纸巾扔到地上。
「我去拿湿纸巾给你。」程文易要起身。
「不必!」
被迁怒的他知道了此刻说甚麽、做甚麽都会是错,默默捡起她扔的纸巾、默默坐在一旁看着愤怒的她。
她终会消气,他认为。
黎伊妮化好妆,拿起柠檬茶喝後展现笑容了,「文易,你的柠檬茶是天下第一!」
他羞赧地笑了笑。
她只是将气暂且压抑下,他并不懂。
不懂的太多了,他很想多懂她,「今天又没弄头发,又没心情吗?」
「是没时间。」这话也没错,黎伊妮没有欺骗程文易的必要,却也没有老实说的必要。
「刚才和穆先生出去?」程文易看见她从穆之锋的车子出来。
穆,不用全名,这姓氏即可让黎伊妮的心绪大乱,幸好仍压抑得住,仅些许由用吸管搅和柠檬茶的速度流露出来。
「你喜欢穆先生吗?」程文易小心翼翼地问。
「怎麽可能!」黎伊妮如喊冤般回答。
「公关和客人谈感情,最後都没好下场。」程文易一定得提醒她。
「我才没那麽笨!」
「来这里和上酒廊的男人都一样,就是想找女人上床。」这才是重点。
「我们这里的小姐又不能带出场!」
「是不行带出场,所以客人更喜欢,认为你们比酒廊的女人乾净。摆摆阔、耍耍浪漫,找你们谈场小恋爱,最後目的都一样。」二十八岁的程文易曾在酒廊作三年的服务生,对酒界相当了解。
黎伊妮陷入思考。
程文易还想与她多聊聊,不过让秦黛儿喊去做事。
剩她一个了。
冰块碰撞杯壁的声响成了一种镇定剂,情绪被抚平,她也放弃了对穆之锋的不满。不该的,但那条思路不但不见终点,连起点都埋去迷雾中。失落了,她将视线放远,举目之内却都破陋残败了。
苍白的霓虹灯管座落的墙上灰灰土土的,下头一张高脚椅皮面破了个洞。旁边的黑漆木桌给撞了角,掀开一层皮,刚好搭配上生锈的脚座。吧台上陈列了待会儿会被丢弃的缺角的玻璃杯子,边上空了的酒瓶好看许多,而那些的里头多余的几滴酒汁让它们显得脏污,更显出这儿真见不得光……
冰块消融了柠檬茶淡了,酸楚的滋味却是种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