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棋院前的斜坡道上,亮的神情虽说平静,却也一脸严肃认真。
光见状抽了抽脸……步行在自己熟悉的坡度上,却是浑身不自在…………
连日来细雨绵绵的东京,今日早晨难得放晴,几位提着公事包的路人明显走得很急……偶尔身边也有中学生顶着一颗还没清醒的脑袋步行上学……
「……亮,」光转身,安慰而真诚的神情:「我现在有你能让我依赖,真的很好了,我的终身伴侣是塔矢亮,为此我感到很幸福。」
「光,」跨上两步,比肩而行:「你知道,我想给你最好最好、最完整的一切。」关爱而疼惜的眼神……即使明知这种问题,根本无解。
苦笑中漾着淡淡的幸福:「明知道这事情没办法的吧,世界上到处都是童年顿失依靠的孩子……不是吗……」
「我当然知道,但我的光不一样,」颇有些孩子气的顽固:「不管……我得给你最好的,让我想想办法……」
对於亮的执着,光最终只是无奈一笑,不置可否。
……这家伙最近真的是宠我宠过头了……真是……难道你这麽伤神我看了就不难受吗?好端端的人也不可能死而复生……活着的人总是要好好活的啊……唉,亮怎麽越活越回去的感觉……脑子里都是些什麽东西装成的……这些道理他应该很清楚,实在是太情绪化了……
哎,接下来又是碁圣战与王座战……可不能让亮这样下去,但这家伙对我的事情是真的很顽固认真,十头猛獁象都拉不回来的个性……是说我也没资格说他啦,我们都是对於自己认定的事情异常执着的人。
所以才会被彼此吸引,走到一起吧。
「啊,对了,」看向身边仍旧苦苦思索的亮……似乎突然想起什麽:「等一下会见到义高跟阿慎吧……那家伙说什麽有事情找我商量,神秘兮兮的……」
「所以?」怎麽突然起这个话题……
「说到义高自然就想到森下老师啦……」放缓脚步,望向前方……神情也很神秘:「本因坊战对上森下老师那一年……还记得吗?亮刚前往韩国的时候……」
棋院熟悉的建筑已经近在眼前,晨光中摺射出的角度充满朝气。
「嗯……」略作思索後……接话:「当时走得很匆促,怎麽了吗?」不解……
温暖的光线中,光笑笑:「森下老师在对局开始前对我说啊……」卖关子……
亮微挑起俊秀的眉:「光,别折腾我了……快说吧。」
闻言……瞬间噘起嘴,不满:「什麽『快说』,态度很差耶……哼,我现在不想告诉你了啦!笨蛋!说什麽折腾……谁在折腾谁还不知道呢……」
「光?」怎麽突然闹别扭了……
略一思索後……渐渐明白,推开棋院大门的同时,轻言细语:「对不起……光是因为看到我烦恼、没好好休息,所以担心了……」所以认为我在折腾他吧。
「知道了就别坚持了,不如好好想想碁圣战吧……」从我这儿把头衔拿走了,又输了出去的话还得了……
「碁圣战我自然会好好准备,」翠玉的双眸闪过一个犀利:「但光,别想轻易转移话题。」按下电梯关门键:「森下老师是不是说过什麽?」
「也没什麽,」耸耸肩,漫不在意地进入电梯:「他说年轻人吹惯冷气了,吃不了苦,还说他年轻时没有冷气也照样过……之类云云。」
「……怎麽好像跟昨天下午徐老师电话中听来的不一样。」不是说为了棋院将冷气机换成假鱼鱼缸,而跟韩国队呕气吗……
「呵呵,」弯起眉毛,微笑:「亮可别揭穿老师喔……这是秘密。」
「行了,」疼惜的笑容:「我知道光没有说出重点,但我会保密的。」
『叮--』电梯门突然开启的声音。
「呃……早,不、不对……」来者抽脸……随即扯开嗓门:「我说你们俩没事在电梯里聊天干嘛??不会是给我忘记按楼层吧??」
和谷义高九段,承袭了森下门下的大嗓门精髓,典型的打招呼方式。
「啊……哈哈……早安,」扒扒自己的金发,笑容腼腆:「我就想说怎麽这麽久没到……」幸好亮没在电梯间跟我做出什麽太超过的事情来……
对和谷点头表示道过早安後,亮的眼神微微往身边的光移动,凝视中彷佛心有灵犀般体会到爱侣的所思所想……最後淡淡一笑……
回去再问光吧,或者他想说的时候就会说,不急。
三人跨出电梯间的时候,光看着好友有些粗枝大叶的背影……
笑容在整个脸庞漫开…………
现在想来,老师当时短短一句话之所以能抚平我的遗憾……是因为意义深远,而这层深刻的涵义至今我才透过爸妈往昔的古老书信与日记,有些微的明白。
森下老师其实也是很不简单的人呢……
西元一九五三年,由日本经济新闻社主办的王座战,赛制为淘汰赛中选出的胜者与上届王座战冠军进行五番棋大战,胜者获得王座头衔。
夏季正午的阳光燃烧得火热,即便棋院的空调系统正常,也让对局中的棋士汗流浃背……
行洋轻声走入对局室一旁,点头无声地向记录席上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後,悄无声息地静坐在L型桌边观棋。
茂男的棋我已经相当熟悉了,这麽多年下来,他已经许久没在正式对局上与座间交锋,目前看来……双方都没占到优势,不知道会是谁向桑元老师挑战……
同样都是实力在伯仲之间,紧追在我後面不放的棋士,我得多注意……
嗯……在这里跳等於顺了白棋的意,不予考虑;黑棋即使碰也只是招致反击,座间果然有一手,茂男会怎麽应…………啊,如果缔角……
『啪。』嗯……与其直接碰,不如在那之前先缔角一子。
『啪吱!』摺扇瞬间合拢的声音。
紧接後续的是众人熟悉的磨牙声,但最近因为摺扇的关系,所以声音听起来不同以往……毕竟材质不一样。
不自觉地露出些许笑意,行洋起身离席……
……看样子茂男没什麽问题,座间虽然很有一手,但茂男还在他之上。
离开对局室後内心一边温习着近日所见几局棋谱,一边思考着自己是否该实现那个好些年前的某个午後……茂男提起的梦想……
车站前的围棋学校吗……
不过自从五年前开始,万国博览会先後在大阪与冲绳举办後……由於东京车站成了主要联系要道,土地价格飙涨……当年想要实现理想的抱负至今虽然依旧存在,但没有改变的是……即使加上头衔战奖金与些许家产,也很难追上飞涨的地价……
不能说完全不够,推测起来应该是购置了土地之後也没有多余的经费经营规划围棋学校……这麽重要的事情没有事先规划好,毕竟不妥。
但是想要实现理想,这应该是仅有的机会了……若等茂男拿下头衔後合资,不知还要等多久……况且他自己家庭负荷也不少,拿了奖金说不定有其他用途……说起来推广围棋的心意是一样的,只要确实达到推广效果,其实我做或他做对社会大众的利益是同样的。
那还是别找他吧,他自己已经够累了。
「你这死小鬼给我过来!」
暂且不论句子内容,一把宏亮厚实的嗓音划破棋院一楼大厅的和谐氛围,手拧着『小鬼』的耳朵,硬生生将之拉到贩售部小姐的面前……随即用力将小鬼的头给压下!
「死小孩居然偷人东西!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声若洪钟:「快给我道歉!」回头面对贩售小姐的时候到还算和善:「对不起,古濑村小姐,给你带来这种不便。」
「这……不要紧的,东西拿回来就好了。」古濑村小姐为孩子的处境感到有些不舍:「别为难孩子了,真的没关系!」
「不行!我今天打死他也要他下跪!」显然为儿子的劣行相当恼怒!
眼见状况一发不可收拾,古濑村不禁有些懊恼…………
好不容易在日本棋院工作了半年,一切都挺上轨道的,今天又是好心情,居然出这种状况……原本只是注意到一位面目清秀的孩子,以为是要报考院生……谁知道还没上楼呢,这位严父随意浏览起了自家商店的陈列品,自己自然多加介绍……不经意的想多看几眼这俊秀的孩子,谁知……却逮到了现行犯……
唉,早知道弄成这样……还不如我自己贴一点钱补到帐上就是了,这对父子俩都已经僵持了快两个小时了……同样都是倔脾气,搞得我快精神崩溃了!
「请问有什麽需要帮忙的吗?」这位先生我记得好像……见过。
古濑村闻声,找到声音发源处後顿时安心了不少:「啊……是塔矢老师。」终於有比较重量级的人物出来解围了……呼。
行洋快步来到陈列柜前,温和而严肃:「……这位是?」对上男孩的视线……
很乾净的一双眼睛,眼中饱含了不知名的某种热情……但是,若没听错,这孩子刚刚偷了东西?
「喔!是棋圣老师,」男人见到来者,心情稍稍好转了些许:「上次指导棋承蒙您照顾了,这是犬子,」转头对孩子又是一顿骂:「死小鬼,见到人不会打招呼吗!!?」
「臭老头你有完没完!!?」孩子的声音也不比父亲逊色!
「死小孩给我行礼!」说着还边动手把孩子的头往下压!
「这……」行洋顿时理解为何贩售小姐会不知所措了……
古濑村见这对父子又开始一轮口水战,机伶地悄声对塔矢老师解释情况……
「……这位是众议院议员绪方靖夫先生,也是支持我们棋院帮忙疏通许多活动官结的重要人物,啊……瞧我都乱了,老师您下过指导棋应该都记得……真是失礼,事实上刚刚这孩子……」
而行洋只是在贩售小姐的陈述声中,心如止水般地凝视着那双从自己出现在这里开始,同样回以毫不胆怯视线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