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爷爷是在这时候过世的!」光翻开手中日记本其中一页:「亮,原来你没见过爷爷啊?」看向身侧……
倾盆大雨下的东京,行人躲在室内不愿出门……但是这种天候塞车似乎成为必然的事情……
「嗯,」幸好提早出门了,这种天气搭电车的人肯定不少……我怎麽可能让我的光去挤电车?而且会有一堆棋迷、乐迷骚扰他……绝对不准!
「??」光眨眨眼:「亮,怎麽突然释放出杀气?」因为塞车很烦吗?
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尴尬一笑:「不…刚刚只是在想,幸好没让光搭电车而已。」怜惜的眼神:「天气不好、又被支持者骚扰的话……肯定迟到。」
「噗……哈!」笑得眼眶都红了:「说什麽骚扰……真是……」美其名是担忧我,说到底就是爱吃醋……
不过……在亮的思考逻辑中,担忧我跟吃醋两件事情大概是相辅相成的吧……
车阵以极为缓慢的时速走走停停,百无聊赖下……亮似乎想到了什麽……
「等等……光,」不满的语气:「你怎麽又看了起来?刚刚才说不准在车辆行进中看书…」好吧,事实上车子没怎麽在动:「还有,我记得妈妈提过……爷爷过世的时候妈妈似乎才刚上小学,也就是爸爸成为职业棋士之後的事情……」眼神犀利……
不明所以地眨眼:「所以?」那又怎样……
眯眼、审问的语气:「光到底带了几本出来?」刚刚明明才一九六九的,爸爸是在隔年春天才入段,日记本是一年一册……
光只是一脸惊讶,一副『原来你不知道啊?』的神情……随後眼神无辜地转向後座……
如雷般的雨声落在香槟绿的车壳上,轿车内开着温暖的空调,亮顺着光的视线,回头……瞬间有种想要晕倒的冲动……
只见虎次郎早已转移阵地,窝在成堆的日记本中的其中一叠上……饱含脂肪的猫肚皮如同守护牛皮巨塔般,在海拔约五十公分的最高塔顶上打着呼噜……
「……你们是什麽时候搬上车的?」亮挑起好看的眉梢……但是木已成舟,没办法。
「就是亮说怕教室空调太强,回头帮我拿围巾的时候…」春天围围巾……亮也未免保护太过,我可不想被学生嘲笑:「还有,是我一个人搬的,虎次郎那家伙啥都不会。」自鸣得意…
「……噜。」虎次郎也坦承不讳。
缓了缓心绪,将轿车往前推进六十公分:「光,我也不是不让你搬书,下雨天的……下次想什麽说一声,让我来就好。」我怎麽会没注意到呢……幸好光没有淋湿。
卷起眉毛:「才不要,亮别太过保护我啦!」心中却是甜滋滋的……
无奈而宠溺:「我承认我是保护过度,但我就喜欢这样。」
光汗了一下:「……真不知道亮这种时不时的甜言蜜语是遗传自谁…该不是爷爷吧?」隔代遗传吗?
「呵呵,是有这种可能性。」毕竟不可能是来自爸爸的遗传。
「但亮刚刚开车没注意後照镜吗?那堆书体积不小说……」光转头看向後座……怎麽会没注意到呢?
「光……後照镜不是拿来照後面椅子的,是照後方车辆的。」呼…总算塞过这一阵……左转过後就顺畅了。
「噢!原来这就是中国人说的『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啊……」说着竟回身对着右上方的方形後照镜品头论足了起来……
「光,不是这样的……」光跟秀英的中文老师果然很有问题。
云朵晃晃悠悠地漫过夏日蔚蓝天空,向更遥远的国度前行。
彩霞对城市发出夜色将至的呼唤,倦鸟归巢,振翅……
星子端坐夜幕正中的时候,十七岁的行洋放下棋谱,揉了揉眼……随即注意到庭院的景象已被夜色笼罩……
原来自己太过入神了,晚上了吗……
离开独自打了一整天谱的房间,脚步轻轻地在偌大宅子中挪移,月影清晰地衬托出静谧寂寥的氛围。
「不知道妈妈的病情怎麽样了……」
很类似肺结核症状,爸爸怕传染给我所以让我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陪妈妈到北方静养,说起来已经有一个月没收到信了。
原来这就是妈妈变得跟过去不同的原因,但是发现病症後住在同一屋檐下也有两年多的时间……爸爸跟我都没受到感染,所以应该没必要刻意远离静养才对。
「……不知道下一次团聚是什麽时候。」
每次想起父母,总会想起新初段系列赛後,与爸爸的长谈……
说起来毕业後到成为职业棋士、隔年入段的这一段期间,是家人相处得最和谐的日子。因为知道即将分离,所以珍惜相聚的时光……我自然明白爸爸的用意,一方面应该是妈妈想看着我顺利入段,一方面父母都希望我有心理准备……
因为这很可能是最後一段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日子。
尽管我对於『最後』两个字的意义,只有字面上的感受……
「其实爸爸也很担心我,不然不会在临别前夕与我长谈吧……」
两年前,也是这样爽朗的深夜,当时爸爸让我记住的话,我想……或许在很久或者不远的以後,我会明白的……
「行洋,你知道今川家吗?」
长廊上,隆招呼端饭後茶来到身边的爱子坐到身侧,夫人奈津依旧是老样子,与丈夫儿子相隔老远的距离,只是不同的是,当一家人之间再无所隐瞒後,一切都自然而然了起来……
皓月当空下,晚风湛凉。
行洋打消了饭後回房检讨今日新初段赛败下阵的一局的打算,静静陪伴父母……心中似乎有一些明白:过了新初段赛,明白父母打算陪伴自己走到这里。
到此为止。
稍稍缓和的心绪,神情却已出卖的心情。
「看你这表情,知道我跟你妈妈明天启程了。」时间拖了将近一年,趁现在行洋还很健康,也该是时候了。
「是的,」望向隔着老远距离的母亲,行洋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涌上心头。
忍住那些突然感受到的未知情绪,少年要强的心性让行洋转移了话题:「今川家,是过去住在这一区的茶商吗?」不清楚确切原因,但风评不是很好。
隆观察了爱子的神情,面对少年心思,过来人自是明白:「……行洋,人生的选择,有时候很残酷,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尽可能不让自己後悔,」认真而伤感:「没有什麽惩罚,比後悔更严苛。」
行洋没有接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远处,母亲奈津只是在夜色中对自己微笑,日渐消瘦的双颊并未减少笑意的温暖。
「爸爸放你一个人,选择陪伴你妈妈……事实上是自私的不希望自己後悔。」宽大的和服袖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希望你明白,你所拥有的『未来』,你妈妈没有;爸爸倘若今後无法与你再见,仍能期待你的将来……期待你与不同人创造相遇,年长的、年轻的、个性好的、脾气坏的……但是却无法期待你妈妈有更多的未来。」
听出爸爸的语声透出淡淡的怅然,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才好……
与父母分别的我,难道就能期待你们的未来!?爸爸真的很任性……
但若换成我是爸爸的立场,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吧。
因为希望让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
隆放下茶杯,端详了自己儿子一阵:「你的心性资质都很好,想当初你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以後不想继承家业,哈哈……当时啊,我吓了一跳。」
微微有些惊讶:「爸爸吗……」原来爸爸也会有吓一跳的时候……
「是啊,因为行洋虽然个性好,却很木讷……时常不说话,附近的孩子们怕你也是情有可原。」看着儿子又替自己将茶杯满上……手指的茧相当明显,当初就是因为围棋,让寡言的孩子少有的强烈表达意愿。
行洋突然有一种想辩解的冲动……低声自语,却是让父亲听得见的音量:「也不是每个小孩都怕我。」不就有个爱吃糖的明子肯亲近我吗……
「哈哈哈哈哈!」隆爽朗的笑声响彻庭院:「是了,我都忘了你在毕业典礼那天为了个小姑娘入了夜後才回家,还不知道人家名字!哈哈哈哈哈哈!」
行洋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有些赌气地就是不想让爸爸知道『明子』这个名字,总觉得自从那天後,爸爸除了跟平时一样爱说道理之外,还喜欢拿这件事调侃自己……
……其实,很喜欢看爸爸这样说笑时,硬朗的神情。
隆对儿子的少年心思只是笑笑,回归话题:「之後听你说想要钻研棋艺,我又松了一口气。」其实为人父母,都是紧张孩子的。
「爸爸?」不解地放下茶杯,静待下文。
没有多解释什麽,隆只是望向庭院夜色:「我和你妈妈离开後,这宅子可得靠你一个人打理,可别跟今川宅一样荒废了。」
行洋终於有机会提出疑问:「今川家怎麽了吗?」爸爸今夜一再提起……说不定很重要,以後就我一个人,若有什麽事情我得特别注意。
「其实也没什麽,」再度饮尽孩子斟的茶,说故事般的语调:「我们家与今川家,从好几代以前开始,交情匪浅。」
虽说曾祖几代以前有想过要结成亲家,但双方一直都是男丁,交情也就维持一般……听说现在当家的秋人有个小妹妹明子,但……
年纪实在差太多了,提起也不过增加孩子们的困扰罢了。
也罢……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时代可以闯荡,今川家那边秋人似乎也不知道这些陈年往事,住处也已经相隔老远了……
……还是罢了吧。
不明白父亲的心思,行洋只是略微有些惊讶……但想来这也就是为何爸爸今夜一再提起今川家的原因,原来两家从很久以前就有交情了。
但为什麽要在那种敏感时期卖茶叶给敌对国家?实在很疑惑……
不再钻研无关围棋的疑问:「有什麽需要我办的事情,我会做到的。」单纯的承诺。
「哈哈,那倒没什麽,一切顺其自然吧。」隆的笑容爽朗,托付却不算郑重:「记得多整理环境,多留心周围的事物。」这孩子就是有些木讷、太执着。
「是。」虽然在我心中,一切会以围棋为优先。
隆观察了孩子一阵,轻轻摇头,随後莞尔:「行洋,你要记得『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的道理。」别老是只想着围棋啊。
「是?」爸爸好像想说什麽?
「呵呵,记得帮你妈妈打理庭院。」
「是……」
黎明时,天还蒙蒙亮,行洋跟着母亲一起洒扫庭院。
说是一起,其实只是远远地跟着帮忙,母子二人没多说一句话。
阳光普照的时候,站在大宅外静静送别;行洋知道自己很想问爸爸,是否还会再见……只是没将这恼人的问题问出口,毕竟没有人知道答案。
直到父母的身影即将在转角隐没,习於保持寡言的内心突然有一股冲动……
『爸爸!』晨光下,少年少有地大声呼唤至亲,清晰嘹喨。
见到父母回首,一颗心稍稍缓了缓,大幅度地用力挥手道别。
行洋知道妈妈对自己微笑了,尽管看不真切,但爸爸站在街角向自己挥手的身影似乎……让离别不再那麽伤感。
因为我还能与许多人相遇,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