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郝仁终於抵达他的整型诊所时,已经是开门营业的一个小时之後了。
「我说老兄,你到底在搞什麽飞机!现在才来上班?我都快被王太太烦死了。」与他合开诊所的夥伴张广平一副虚脱样,他刚刚才替郝仁送走头号难缠的师奶级客户。
「我来上班的途中,路上有人发生车祸,没了呼吸脉搏,你说我能袖手旁观吗?而那个伤者被救护车送走之後,我还得到警察局作笔录。」郝仁十分莫可奈何,任谁都不会想碰到这种事吧?
「是喔?真惨。」张广平不轻不重地下了个注解,继续悠闲地喝他的咖啡,「这大概是你这一年半以来遇过最倒楣的事了。」
「也许吧。」听到张广平这麽说,郝仁只得无力地耸肩叹气。
他的视线习惯性地穿过诊所的大片落地玻璃窗,投向对面那栋久久无法售出的三层楼透天厝。这里虽然位处郊区,但邻近商区和学区,地理位置算是很不错了,之所以屡次降价抛售仍旧无人问津,正是因为它是一栋「凶宅」。
自从三年前,原本的女屋主为情烧炭自杀之後,那间空屋无论如何就是卖不出去,闹鬼的传闻也不绝於耳。尤其是刚发生命案的那阵子,甚至还有一些电视上的灵异节目外景组经常跑来这边录影。
郝仁倒是没什麽感觉,别说闹鬼了,他连半个鬼影子都没瞧见过。而诊所的生意也一如往常那般络绎不绝,丝毫不受影响。
不过,今天似乎有点异状,他注意到始终贴在二楼阳台那个斗大的「售」字招牌被人拆下来了。
「广平,对门的『凶宅』是不是卖出去了?」
「呵呵呵,不可能、不可能!有谁会头壳坏去花钱买凶宅啊?」张广平笑着推翻他的揣测。
「搞不好就是有那种人。」不知为何,郝仁的脑海里忽然闪过甄灵的脸孔,第一直觉就联想到她。
郝仁连忙摇摇头,想不通他怎麽会对一个莫名奇妙的女人念念不忘。
然而,张广平突然愣了一下,急得手肘撞了撞郝仁的臂膀,「喂喂喂!郝仁,你快看!」
「看什麽?」什麽事值得这麽大惊小怪的?郝仁顺着张广平指示的方向看去。
一辆计程车在凶宅前停下,有一个背着背包的年轻女孩从车中走了出来,径自走向凶宅的大门。
咦?是她?她跑来这里干嘛?该不会是一路跟踪他过来的吧!
那张眼熟的面孔他不可能看错——她就是甄灵!
「怎麽又是她?」他实在很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世界上就是有这麽巧合的事。
「你认识那个女的?」张广平很纳闷又很好奇地看着好哥儿们,打从进入医学院第一天认识到他到现在,他还没见过他有这麽激动的反应。
郝仁不理会张广平的询问,当下就快步跑出诊所,想找她问个明白。
「喂!甄灵,你来这里做什麽?」
「嗨!郝仁先生,我们又见面了,还真巧!」甄灵也很意外在这里见到他,但依然大方地给他一个微笑,「你在这儿附近上班啊?」
「後面那间诊所是我开的。」郝然指了指後方标示着「仁广整型诊所」的偌大招牌。
「其实只有一半是他的,我是另一个老板。」张广平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摆出自以为帅气的迷人笑容,向甄灵自我介绍:「小姐,你好,我叫张广平。」
「你好,我叫甄灵。甄试的甄,灵魂的灵。以後我们就是邻居了。」甄灵也没想到郝仁就是她未来的邻居。
「邻居?」郝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指着眼前的凶宅问:「你该不会跟我说,你要搬进这栋屋子里吧?」
「正是如此。我透过好几家房屋仲介,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麽一间难得的好房子。」甄灵一边说,一边从背包中拿出一把钥匙,准备要开门。
「你说这是一间『好』房子?」张广平非常怀疑自己听错了,错愕地说道:「颜小姐,那些房仲业者难道没有告诉你,这间屋子曾经发生过一些……呃,不太好的事情吗?」
那些仲介真是夭寿哟!竟然为了冲业绩,而蒙混一个不懂世事的年轻女孩!
「我知道啊!我就是在凶宅网上看到这间屋子的概况,才决定要买下它的。」甄灵泰然自若地说道,一点也不觉得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
「你应该不是要自用吧?不过,你如果想用低价买下它,稍微整修之後,再转手卖给别人,也是一种投资啦。但我想应该很难脱手……」除此之外,张广平实在想不通她购屋的动机。
「你在说什麽啊?我当然是买来自己住啊!任何正常人都不会想住在凶宅里吧。」甄灵扭动门把,打开大门,立刻有一阵凉气袭来。
嗯,果然和她灵视的结果一模一样,整幢屋子阴气逼人,尤其是三楼。
「你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怪胎耶!明知道这是凶宅,你还敢买来住?」这就是郝仁当下心里的真实想法。
「我也不想,可是我必须这麽做。如果不这样,我大概会活不过今年。」甄灵淡笑地对他们解释道,「我是说真的,没在跟你们开玩笑。」
「真是荒谬!这该不会是你替自己算出来的命吧?」向来铁齿的郝仁以非常不屑的眼神睨她一眼,觉得她简直是迷信过了头。
「没错,我今年的流年大凶,注定会碰到一个生死劫。以毒攻毒,说不定还能冲冲噩运。」他一再污辱她的专业是怎样?甄灵因为他的质疑而有些不悦,但想到以後还要和他随时打照面,就将心底的火气压了下来。
「甄小姐,你是算命师啊?」张广平显然很有兴趣,「那你的名字还真是取对了耶。甄灵,不就是『真灵』嘛!你的生意一定很红火吧!」
「呵呵,好说,还算过得去啦。对了,明天是开市的黄道吉日,我打算用一楼当命相馆的店面。我看,你就来当我的第一个客人好了,让我帮你算一下,我会给你优惠价喔。」甄灵趁机拓展业务拉客人。
「好啊,就这麽说定了。我当你的第一个客人,明天早上八点可以吗?」张广平兴致勃勃地点头答应,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把妹才是真的,算命只是幌子。
「没问题,我还可以招待你吃早餐。」甄灵也笑。
她喜欢这个叫作张广平的家伙,他比郝仁亲切多了。
「广平,你以前不是不信这一套的吗?」郝仁暗自搥了张广平一下,怀疑他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宁可信其有嘛!」张广平对他眨了下眼睛。
这种暧昧的经典表情意谓着什麽,郝仁再清楚不过。
「你该不会是想对她下手吧?」郝然非常不以为然地压低了嗓音说道,「你的眼光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糟糕了?难不成你已经沦落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了吗?」
「我只是在『敦亲睦邻』,这有什麽不对?你也想太多了吧。」张广平把话说得很保留,要笑不笑地瞥他一眼。
「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会这麽好心?」凭着多年的铁哥儿们交情,郝仁才不信他有那麽善良。
在他们说「悄悄话」的同时,甄灵从背包中取出一个鼓鼓的红包袋,一边口中喃喃有词,一边用手指搓起装在里头的米和盐,撒在采光不佳的客厅各角落。
简单的净宅驱邪仪式完毕後,她才回头对他们说:「两位,我要开始大扫除了,可以麻烦你们先回去吗?」
「这里有三层楼,你一个人忙不过来,需不需要我帮忙?」张广平热心地问。
「张广平,你不要太过分,别忘了你还有一堆预约看诊的客人。」郝仁很想重敲他一记。
「我看不用了,三楼的那位红衣小姐好像不是很喜欢有男人闯进她的私人空间。」甄灵轻描淡写地说道。
而句话顿时让他们怔得面面相觑。
「三楼?」那不就是自杀事件发生的地点吗?郝仁不由得头皮发麻。
「红衣小姐?」张广平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听说前任女屋主就是全身穿红衣自我了断的。
她是怎麽知道的?这是两个大男人心中共同浮现的疑问。但接受科学教育多年薰陶的他们马上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对,报纸!一定当年这个自杀案件登上了社会版头条,她也看见了。
但甄灵接下来的「爆料」,却让他们在这个热死人不偿命的大热天,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迳直窜上脑门,吓得发抖都不会了——
「你们放心,她生前满欣赏你们的,还直夸你们医术精湛,把她的鼻子和下巴整得非常自然。她只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看见自己家里这麽杂乱。等我收拾好以後,如果你们常来拜访,她也会很开心的。」甄灵给他们一记安抚的微笑。
那位前屋主确实有到他们的诊所整过鼻子和下巴,而这是别人根本无从得知的秘密。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郝仁和张广平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许久,郝仁才重拾说话的能力,有些结巴地问她:「你……你看得见……那种东西?」
他回想起她在车祸现场对他说的话,莫非她那时候就已经看见那个骑士……
甄灵只是笑而不答,转头对张广平说:「张先生,那我们明天见了。」
「呃……好、好……」张广平有些尴尬地点点头,现在後悔还来得及吗?
随即,他们俩很有默契地立刻掉头走回诊所。
「你还真是不怕死,你确定明天还要跟她『敦亲睦邻』吗?」郝仁挖苦他。
「我想,既然她都说那位徐小姐不讨厌我们了,那应该是没关系吧?」张广平乾笑,企图保持乐观的想法。
没关系是吗?郝仁在心底嘿嘿窃笑,他等着看广平被吓得皮皮挫的蠢模样。
「我都说成这样了,他们明天还敢来吗?」甄灵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飞快闪进诊所中,脸上的笑容带着浓浓的嘲弄意味。
等他们走远之後,一道男性灵体蓦地现身在甄灵旁边,问她:『小灵,那个女人已经离开很久了,这栋屋子里只剩下她的一些执念,你为什麽要骗他们?』
「哥,你没看见吗?那两个家伙,一个老是出言挑衅,另一个更是摆明了别有所图。要是我对他们太和善,才对不起自己呢。」甄灵冷笑一声。
没错,这个灵魂不是别人,正是大甄灵两岁的哥哥,甄毓。
『说真的,你的硬脾气要改一改了,不然我怎麽能放心——』
「哥!别说了!」甄灵立刻打断他的话,转身寻找扫除工具,「啊!天哪!这里果然是一级凶宅,简直比兰若寺还要兰若寺!再不马上整理,恐怕我也要变成聂小倩了……」
『小灵,你知道在那种状况下,我必定选择保护你,又怎麽会怪你?你一定要快点走出来,知道吗?』毕竟他能守护在她身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多了……甄毓摇头叹气,交代完之後,身影又渐渐变淡,最後完全消失在空气中。
在一旁装忙的甄灵直到再也感觉不到哥哥的气息,才停下挥扫天花板的蜘蛛网的动作,怅惘地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早在三年前,甄毓的灵魂就应该投生了才对,却被甄灵强硬地留在人世间。
即使早已事过境迁,时至今日,她仍清晰地记得那个永难磨灭的梦魇……
讽刺的是,那天还是一个打雷下雨的日子,偏偏却灭不了那场火,也让烙痕长久地留在甄家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甄灵。
要不是因为那场可怕的火灾,要不是哥哥为了救她而牺牲自己,他们一家人如今会很不一样吧。
想到这里,甄灵不禁备感沉重。但日子依旧得一天天地过,除了继续走下去,她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