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把头套拿掉时,强烈的光线让萨利赫一时无法适应,闭紧眼几秒後才张开,但眼前景象却让他感到一阵错愕。
这是一间四周无窗的房间,墙角还有几处烧黑的痕迹,刺眼的光源来自顶上多盏灯泡,而里面大约聚集了十多人,人声喧哗。萨利赫仔细看,几乎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大夥发觉他们便停下手边工作,几十只眼睛全投射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起身招呼萨利赫和哈桑往更深处走去,众人的目光随着两人的脚步移动,全都噤声不语。
离开房间来到走廊上,就如同刚刚的房间一样,窗户也全用水泥封死,萨利赫发现几条极粗电缆线顺着墙延伸过去,这里应该是有自备发电机,供应这栋房子所需电力。萨利赫不动声色的张望。
走廊天花板的灯光正一明一灭,显示供电并不是很稳定,到了一扇门前,那位年轻人停下了脚步,原本萨利赫以为目的地已经到了,没想到打开门竟是户外,又是漆黑一片。。
年轻人打个手势要他们两个跟上,这次并没有要求戴上头套,三个人又在暗巷中穿梭疾走,萨利赫身体的感觉告诉他目前是往城市的西南方向,隐约听到水流声,脚下似乎有下水道经过,这更加证实他的想法。
在巷弄里绕行十多分钟後,终於,在转进一条仅供侧身的窄巷,那年轻人停下脚步,轻叩一户民宅玻璃窗。两声,再一声,两声,又再三声,然後转过角落在巷口等待。萨利赫相信那是暗号,不一会儿有人打开门上的眼洞,确认後随即将门打开。
萨利赫屏息呼吸,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双灵动的眸子,那黑色的眼珠有如黑耀石般闪动光芒,而那双眸子的主人正带着一抹浅浅微笑,身上一阵紫罗兰香气,随着长袍摆动幽幽传送,让人感到心情愉悦,萨利赫这时才发觉这女子竟没包上头巾,浅褐色卷发泛着光泽。
这女子在第二个房间门前止步,回头看萨利赫三个人一眼,才打开门让他们进去,里面是一道楼梯,他们顺着楼梯走下台阶,走进一间地窖。
「欢迎你们,我是伊本.阿德赛。」
里面只有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张开手臂欢迎两人,这时萨利赫才有机会仔细观察面前这人。
这男人的口音似乎带点奇特的腔调,肤色接近乳白色,发色也没有那麽厚重,虽然也穿着传统长袍,但感觉起来就是不搭调,伊本似乎也发觉萨利赫的疑惑,自己先开口解释着。
「我的母亲是义大利人。」
萨利赫微点点头,有时听闻一些穆斯林娶异国女子,只是最後大多离婚收场。
异国女子不了解穆斯林在国内强烈的自我压抑,只看到出国後的解放与慷慨,常对那热情产生误解而被吸引,偏偏女人满心以为爱情可以克服一切,等到回国後,男方立刻回复原本模样,做妻子的不了解自己的丈夫怎麽会转变得有如陌生人,快速的令人措手不及。
萨利赫对伊本父母後来的结局感到好奇,不过他不急,最後卡里姆少校一定会将这人的个人资料连同家族都调查的一清二楚。
「这是我妹妹,贝拉。」
伊本接着介绍刚刚带路的女子。仔细看贝拉的面容与丽丽有些许神似,但身高上高出半颗头,算是高挑的女子,不过骨架倒算是纤细,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加上浅蜜糖色的肌肤让她整个人透漏慧狤的灵秀之气。
只见贝拉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落落大方的态度让萨利赫微怔一会儿。虽然丽丽已经算够开放了,但眼前的贝拉似乎更西化,想到这里萨利赫不禁失笑,贝拉血液中本来就是有一半的西方血统。
只是,这对兄妹的身分让事情更加棘手了,这个国家曾是义大利的殖民地,也一直维持友好关系,这件事在处理上必须要格外小心,不然一不小心便会将国内事件提升到国际事件,萨利赫不禁开始烦恼这件事,完全忘了自己的生命也危在旦夕。
伊本在招呼大家坐下,贝拉就坐在伊本身边,萨利赫十分不习惯这种情形,女人竟可以公开参与男人的聚会。不过很显然其他人并不以为意,可见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伊本等大家坐稳後才开口。
「因为我们兄妹俩大学时期是在国外求学,因此可以客观的检视这国家目前的状况。」伊本说完後看了萨利赫一眼,向他的方向倾身过去。「我觉得这个国家生病了,需要医治。」
「嗯。」
「倒是你,听说你可以帮助我们?伊本问。
萨利赫发现伊本在问这句话时,贝拉正凝视着他,那种怦然心跳的情怀让他感到费解,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的女人,竟带给他异样的悸动,他赶紧将心思转回伊本身上。
「很抱歉,可以再说一次吗?」
「我听说你的身份了,为什麽要加入我们?」
「我没你那种理想抱负,我只是要保护自己的妹妹与妹婿。」这样说也并没有悖离事实,只是目的不同。萨利赫心里想着。
「既然你都如此坦白,我就相信你。也希望你能了解我们的理念。」伊本顿了一下接着说,「哈伦.拉希德总统执政四十年,整个政权早已连根腐烂,他已经变成一个残暴不仁的独裁者。」
才听到第一句,萨利赫就必须极力压抑住自己欲发作的怒气,这简直像是一颗震撼弹,考验他对总统誓死效忠的信念。对他而言,誓言比性命更加重要。他开始深呼吸调整气息,才有办法继续听下去。
「你说的这些,哈桑全都跟我提过了。」「重点是你要如何做?」
「穆斯林兄弟啊,等你听完我的心中话之後,你就会知道阿拉要我怎麽做了。」
只见伊本又开始滔滔不绝地阐扬他的论述。从民不聊生开始蔓延到周遭国家要求觉醒,。
「先知阐扬的正是不管穷人、富人,老人、小孩一律平等。」伊本激昂握紧拳头说着,但在萨利赫听来,不过是年轻人不切实际的理想,他忍不住反问伊本。
「你难道不知可兰经告诫所有信徒,劝善戒恶,确信真主。更不可以对穆斯林兄弟宣战吗!」。
「如果必须做出抉择,我会确切遵守经中要求的,只要对方“停止战争”,“倾向和平”,穆斯林也要停止战争﹐倾向和平﹐而且不要侵犯任何人。」
凭良心讲,伊本说的根本是很表面的场面话,看似激昂但其实内容大半重复空泛,不外乎恶政必败之类的老调言论。不过萨利赫认为这个人倒是个不错的演说家,那股热情像是有渲染力似的自然散发,有说服人的魅力,也难怪会被推举为领导人。
但不知是哪个点让萨利赫感到困惑,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就只是隐隐的不安,像是心里最深层的一个小亮点。或许是伊本的血统让他有戒心吧,萨利赫这时弄不清也只能这样臆测。
倒是斜眼瞥见哈桑与那年轻人都对伊本流露出崇拜的眼神,专注在他的话语里。很显然对伊本的一字一句深信不疑,萨利赫正要回神倾听,却感受到一双冷漠的眼神。
「时间也晚了,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伊本突然停住话题站起身,突兀的让众人感到惊讶。
「你不是说需要我的兄弟来协助吗?」哈桑还没意会过来,他不解地问道。
「今天太晚了,下次吧。」伊本虽然面带笑容但还是同一句话。
萨利赫这时也起身附和,「真的太晚了,下次吧。」说毕,便直接往门前走去,哈桑赶快紧跟在後。
萨利赫心里很清楚,伊本尚未信任他,贝拉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