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她会选择性失忆,宁可将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脸从记忆里连根拔除,也不要记起当时某一瞬间映现在他绿眸深处疑似真挚的眼神,因为,只要回想起这一切,分别前夕的那份羞辱就会带着更加狰狞的嘲笑向她反扑而来!
用力发泄完心中的忿忿不平之後,余茉莉就像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瘫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姐!你干嘛啦!突然爆吼,我耳朵都快聋了!」余仕杰堵住耳朵抱怨,「你以前不是还挺喜欢他的吗?」
「谁说我喜欢他了!」余茉莉一听,又惊叫起来,「谁说的!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我喜欢他了!」
「好好好,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嘛……」老天,开始耳鸣了!余仕杰不满地小声咕哝道:「我只不过是说出事实而已,你有必要这麽歇斯底里吗?」
「余仕杰,你、说、什、麽!」她的尖喊让桌上的水杯开始泛起水纹了。
「没、没什麽!」在一只濒临疯狂的女暴龙面前,他还敢说什麽吗?
而爱德华当了几百年的幽魂,连铁达尼号沉没、二次大战原子弹爆发都亲眼见识过,这回也被她突然失控的举动吓到了。显然她和约瑟之间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还是连她弟弟都不晓得的秘密。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向她发问的好时机,这一点从她弟弟方才被轰得满脸炮灰的自杀行为就知道了。
余茉莉一想到当年好不容易鼓起全部勇气、抛开一切矜持做了那件事,他竟然那样回应她,就无法不感到一种尊严遭人狠狠践踏的愤怒!
其实,她只是想在他离开之前,对他「私下告别」罢了。像他这样长得比女生还漂亮的男生,说不定以後再也遇不到第二个,而且有了之前的「先例」,不亲白不亲……
反正他这一离开,谁能保证隔年一定回来?既然连唯一的「人证」都走了,又有谁会知道她做了这麽豪放大胆的事?而後来的事实证明,她想得没错,他确实是往後十年都没有再踏上台湾这块土地。
也许她这样想的确是太天真了,但即使她的第六感再怎麽神准,也料不到那样一个听他弹琴就像是聆听天使唱歌的人,会用那种认真至极的神情看着她,说她……很无耻。
一向自认为正直善良的她,在那一刻,也不得不觉得自惭形秽。她发誓,从小到大,就算考试不及格被老妈用衣架打到边闪躲边求饶,就算老爸老是训她再这样野下去以後大概只有金刚敢娶她,就算阿杰三不五时在他好朋友面前亏她是野蛮暴力女,她也从未如此委屈狼狈过。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嚐到被人唾弃的滋味,甚至全无回击的余地,更无法像平常那样告诉自己:哈哈哈!这些算什麽?都没在怕的啦!事实上,她只是很孬种地转身就逃。而这一逃,就是整整十年,那份耻辱也延续到现在。
「那个……姐,打个商量好不好?」经历过多年来察言观色、死里逃生的专业训练,余仕杰看准她的杀气不再乱飙,再度期期艾艾地开口。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她懒得修饰的措词充分反映心情之恶劣。
「呵呵,你知道的嘛……我最近交了一个女朋友,外语系的系花,小蓁,你有印象吧?她很崇拜你呢!也是『惊声尖叫』的忠实观众,每集都准时收看……」
「喔,那个嗲声嗲气的做作女啊?我不是说过你们不适合,叫你赶快分吗?」余茉莉乾哼一声,这巧言令色的小子想灌她迷汤还早得很呢。
「姐!你不要这麽说嘛,她只是个性娇了一点,但是她很有内涵,喜欢参与艺文活动……」
「所以咧?你讲了那麽多与我无关的废话,重点是什麽?」
余仕杰深呼吸一下,慢慢地往安全范围外撤退,再一口气说出来:「我想买票请她去看爱丁堡管弦乐团的表演,要在视野最佳的前几排。」下一句他没有说出来、但他知姐知的潜台词是:可是我没有钱。
果然,知弟莫若姐,下一秒,余茉莉就一把抄起沙发上的抱枕,往他脸上招呼,气得大骂:「余仕杰,你这个败家子!连和女朋友约会都要向老姐伸手,你怎麽不乾脆去变性算了!」
「千万不行啊!我是余家的独苗,如果我跑去变性,老爸老妈会伤心死的!」
「有差吗?生了一个这麽没出息的儿子,还不如抓去阉掉泡人鞭药酒!」
「哇啊——姐,你不要这麽狠好不好!我还是一个穷大学生耶!」
「穷人就要穷人的样子,是米虫就不要整天做不切实际的梦!看来我不敲醒你的智障脑袋,你永远不会认清现实!」
姐弟俩在客厅里追逐打闹了一阵,直到余仕杰第一千零一次被她打趴在地毯上,迭声哀叫讨饶,她才松手放过他。
不过,骂归骂、打归打,最後余茉莉还是拿出自己皮包里的VISA丢给他,「拿信用卡去刷,但只能买票,知道吗?月底我会对帐单,要是我发现你拿我的卡去败3C产品,下个月你就开始给我缴房租!」
「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余仕杰抚着肿了好几个大包的头和被踹了好几脚的屁股,虽然很痛,但目的达成,他还是挤出一脸开心的憨笑。
「哼!我对你好,你就只会揩我油!当了你二十多年的大姐,我还会不清楚你的德性吗?」说完,她一边走向房间,一边对着客厅里的一人一鬼说:「好了,我要去睡觉了,谁敢来吵我,一律杀无赦!别逼我抓狂!」
接着,碰的一声,房门甩上。
爱德华从头到尾都飘在客厅的天花板上看好戏,觉得这对姐弟的相处方式实在是另类得有趣,不禁会心一笑。尽管姐姐看似粗暴,弟弟却也狡猾得很,从他们的互动中还是透出一股极其真实的温暖。
曾经,他也有一个弟弟,但家族权力的斗争过早地侵蚀他们的手足亲情。最终,为了争夺公爵之位,他们还是付出了太多、太惨痛的代价……
发生在许久许久以前的洪荒记忆席卷而来,历经岁月淘洗却依旧不减其沉恸,爱德华摇了摇头,拒绝再去回想。随着一声叹息,祂的灵魂也隐逝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