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一天,天使降落凡間 — 她可以聽到每個人心裡的歌聲......

有一天

有一天,天使从天而降,没有原因,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坠入灰色的凡间,她只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这里又黑又脏的环境。

游荡到马路上时,她发现自己可以听到每个人心里的歌声,有时是正在晾衣服的妇人,心里唱着各种电视剧的歌曲;有时是坐在办公室里的董事长,心里哼着股票和期货之歌;有时是路边的小女孩,心里偷偷对着远处的小男孩唱歌;有时是冰冷如霜的上班族,心里飘荡着哀戚之歌。

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穿着体面的十二岁男孩,一头金灿灿、王子般的头发,细细绒绒地贴在额间,他有一副细致的五官和高挺的鼻梁,嘴角笑得很高雅,正站立在演奏会的闭幕式上,深深地掬了一个躬,霎时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许多人甚至冲上台用力抱住他,满脸笑容地献花给他,他的爸爸亲密地搂着他的肩膀,他的妈妈热情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全家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可是天使却听到男孩心里的歌声,轻轻地、微弱地歌唱着:「~他们向着我微笑~~亲密地勾着我的肩膀~~摆着热情的手势~~用那嘹亮的声音高喊我的名字~~可是我心里明白~~~没有任何人爱我......

~~他们会陪我哭泣,紧紧地拥抱我,还在我耳边呢喃,用那温柔的声音抚慰我的伤口,但我心知肚明,没有任何人爱我......」

歌声不断唱着,而那一晚,天使一直站在男孩的身後,没有离开。

从此以後,每天晚上天使都会静下心来,竖起耳朵寻找男孩的歌声,而男孩心里总是唱着同一首歌。

「~他们向着我微笑~~亲密地勾着我的肩膀~~......~~可是我心里明白~~~没有任何人爱我......

~~他们会陪我哭泣,紧紧地拥抱我,还在我耳边呢喃,用那温柔的声音抚慰我的伤口,但我心知肚明,没有任何人爱我......」

天使找到男孩时,男孩通常都正坐在钢琴前练曲,偶尔,会起身到沙发上看电视,或者握着笔杆在书桌前,坐得挺挺的,但无论何时,男孩总是一个人。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天使会静静坐在男孩的窗边,静静地看着他度过一整夜。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天使白天也不再离开,就只想跟着男孩,去上学、去补习班、去打篮球、去练小提琴,跟在男孩身後时,天使发现男孩的走路不是真正的走路,而是在赶往下一场表演的途中,因为男孩总是从不往四周看,也从未回头发现天使的存在,男孩的视线一直太笔直,所以他一直不知道天使就陪在他身後。

有一次,学校里的一群小混混团团围住了男孩,把他推倒在地上,狠狠地摔烂他的小提琴,然後留下满身血污的男孩,一个人跌坐在地上,他们则嘻嘻笑笑地离去。

那一天,男孩笑了,一个人笑得突兀而奇异。

那一天,天使哭了,像个孩子似地放声大哭。

不过人类听不见天使的哭声,男孩依然没有发现她。

第二天,男孩脸上的伤引起莫大的关心,数不清的女孩贴上去关切他,用那温温柔柔的声音安慰他的伤口,用那细细白白的手臂拥抱他,但是没有人看得见男孩衬衫底下的一条条殷红,那是弄坏小提琴的代价。

男孩的父亲其实也只是个受伤的野兽,碰巧腰上系了条皮带。

男孩的母亲并不是多麽不爱男孩,她只是喜欢关在房间里的安宁。

天使试着一遍又一遍地想要触碰东西,可是总是会穿透过去,她无力改变任何事,完全无法帮助男孩。

白天,男孩身边总是围绕着各式各样的人,热烈地欢迎他,他们专注地望着男孩的眼睛,聆听他的笑声,陪他做各式各样的事,也因此,男孩拥有各式各样的笑容。

又一次演奏会,男孩再一次受到众人的拥戴,好多人大声地赞美他,对他竖起高高的大拇指,为他疯狂尖叫,男孩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得到了爸妈非常温柔的拥抱。

「~他们向着我微笑~~亲密地勾着我的肩膀~~摆着热情的手势~~用那嘹亮的声音高喊我的名字~~可是我心里明白~~~没有任何人爱我......」

深夜,月光透过窗户流泻一地,男孩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月光照得到的窗边看月亮,天使就站在阴影处望着他的侧脸,那半边因为伤疤而不完美的脸。

一天天过去,男孩心里的歌声越来越大,大到有时天使必须摀起耳朵才不会被音量吓坏。

有一天,天使在窗边找不到男孩,歌声也忽然消失了。

再次依循着歌声找到男孩时,已经过了半个月,男孩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四周围绕着亲人们、朋友们、邻居们,他们都给男孩一个大大的拥抱,拿来很多励志书籍鼓励他,又捧着成堆成叠的卡片慰问他,有人还亲吻他额头上的绷带,贴心地帮他调整枕头的位置,为他盖上棉被。

「~~他们会陪我哭泣,紧紧地拥抱我,还在我耳边呢喃,用那温柔的声音抚慰我的伤口,但我心知肚明,没有任何人爱我......」

大家都说,男孩真是不小心,竟然从窗户跌下去!应该要在窗户上加装铁条,加强安全。

....但我心知肚明,没有任何人爱我.....没有任何人.......

天使又哭了,她趴在男孩的病床边低声啜泣,小小的肩膀抖动着,纯白的翅膀收起来垂在背後,而男孩睡着了,依然没有发现她。

出院之後,男孩的手无法再演奏音乐,过去的仰慕者毫不迟疑地淡忘他;班上的女孩,因为他脸上的疤太丑陋而疏远他;朋友无法接受他的沉默寡言,一个个离去,最後,男孩白天也和晚上一样一个人。

男孩走路的时候不再需要那麽赶,可以晃着慢悠悠的步伐去公园,坐在石阶上看同龄的孩子们打篮球,偶尔球滚到他脚边时,他会缓缓捡起,缓缓丢回去。

有一次,篮球滚到了他的背後......

这是他第一次回头,第一次看见天使,伴随着篮球掉落到地面的碰当声。

他们一起做了好多、好多事:男孩带着天使去电子游乐场,一起为赛车放声尖叫,晚上晃到夜市去,男孩买了一堆烤肉给天使闻香味,最後再自己通通吃掉,然後他们回到家,男孩拿来一盒工具箱在窗户旁边敲敲打打,趁着爸妈不在家,把铁条全都拆掉。

两人爬到窗边上坐下,垂着两只脚在星空下晃呀晃,肩并肩一起看满月。

月亮圆得就像是,男孩和天使间的缝隙。

可是天使的耳朵旁,依旧传来男孩若有似无的歌声,那首悲伤的歌已经唱得太久,难以抹灭。

天使每天都想尽办法要使男孩快乐起来,有一天她发现,男孩很喜欢她翅膀上的羽毛,於是她成了一只没有翅膀的天使。

有一次男孩抚摸着她的银白袈裟,低声赞美,於是天使把银白袈裟脱下来送给他。

又是一个满月时分,天使沮丧地发现男孩心里的歌声没有停止,不论她再怎麽努力都没有用,天使真的好想哭,可是她不想害男孩难过,所以她学会了费力地微笑。

「每天晚上你的光芒都好美......」男孩轻声叹息,望着天使头上的光圈。

「你也想要有那样的光芒吗?」天使敏锐地感觉到歌声变小了。

「不用了,反正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就能一直看得到」

「可是有一天,我必须要回去天上,到那时候你就看不到光芒了」

听到天使的话,男孩心里的歌声突然变得比往常更为悲伤,好一段时间才开口:「那你可以把光圈留下来,给我做纪念吗?」

「好呀」天使淡淡地笑了。

一年过去,男孩的十三岁生日来临,爸妈给他买了一对豪华音响,男孩独自坐在房里调控音量,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扣门,男孩一开门就看到一张圆圆的笑脸。

「我要回去天上了,这是说好要留给你的光圈」天使将头上的光圈摘下,递给男孩。

男孩一碰到光圈,一股说不出的温暖就立刻流淌进他心里,好似被蜂蜜温柔地包覆着,一切闻起来都是甜甜香香的,他从未感到这麽身心舒畅,温柔的光芒修补了他脸上、手上的伤口,将他的心好好地呵护起来。

他兴奋地捧着光圈问天使:「你回到天上之後,会过得快乐吗?」

「会呀,我会过得很快乐」天使依旧笑得轻轻松松。

这是天使第一次说谎,也是最後一次说谎。

失去光圈,天使会渐渐死去,无法回到天上。

有些事,天使也无能为力,只要她戴着光圈就会被接回天上,所以她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戴着光圈,回去天上做她的天使;一个是留下光圈。

如果可以,她也好想、好想一直陪着男孩看月亮,坐在那窗边摇晃脚丫子。

而失去光圈让天使全身黯淡如灰尘,脸色憔悴不堪,她望着男孩跑到窗户旁的背影,看着他开开心心地将光圈放到窗边上,天使终於无可遏止地失声痛哭,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人类听不见天使的哭声,男孩依然没有发现她。

月光将一室的阴暗都照亮,星星们悄悄地布满整片天空。

男孩坐到光圈旁,一手温柔地摩娑着光圈的温暖,终於,他心里那首悲伤的歌永远停止了。

他张开嘴,歌喉有些生涩:

「~没有人向我微笑~~或用那嘹亮的声音高喊我的名字~~可是我心里明白~~~有人正爱着我......

~~没有人陪我哭泣,没有人紧紧地拥抱我,但是我知道,有人正在天上爱着我......」

男孩蓦然转头,天使已经消失了,房间空空荡荡的,有一点灰尘在空气中飘散。

从那之後,男孩常常一放学就走到公园,坐在石阶上,有时篮球滚过他的脚边,他会高兴地跳起身回头看。

可是篮球总是越滚越远、越滚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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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有一个女孩散步到公园旁,没有原因,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信步走到这里来,突然,一颗篮球滚到了她的脚边,前方一个坐在石阶上的男孩,缓缓回头......

男孩等得--真的有点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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