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落計年 — 其三十

有脚步声自身後传来,毫不慌忙,沉着且有力向她逼近。「怎麽了?」袁苍的声音於空宅回荡。

她抹乾眼泪,不晓得从何说起,掐紧泛黄的纸思忖,接而低声朝他道,「答应给你看的书一本都没了,真是对不起。」

黑眸环视一周後,对方浓眉紧蹙。

「对人类没好感,还麻烦你陪我回到村里……也很对不起。」她话说得不着边际,「听说是给山贼捣的,娘也被带走了,不晓得还活着没有。这情况真让我措手不及啊,一回来什麽都变了,以为还能和谁说声话呢。」她昂起下颌,眼神胶着於里头凌乱的床褥,没来得及叠得整齐,一大半凄惨躺在地上,给陈年灰尘浸得脏污。「而且,也不确定现在到底何年何月……你能告诉我吗?」

面对她明亮的双眸,袁苍露出仓卒而逝的挣扎。

他开口,「其实,陶夭当初把你留了下来,本来是抱着把你永远留在那的主意。他让里头度日成年,如此一来,你再怎麽牵挂外头也无济於事。等你归去,原本等着你的,也全空了。」

她宛如木雕僵直半晌,而後眨眨眼,发出难掩失落的叹息。

「……结果,有谁料到他改变心意?」

她按着滚烫的眼皮,想起陶夭戏谑似的桃花眸子含笑,只要人随他指令起舞,一旦说停就得停,连点缓冲的余地也吝於施舍。操纵她一颦一笑,拼命将真正的心眼藏匿最深处,一块无人伸手能及的地方。思及此,她总是不甘心,却又一筹莫展。

对孙悟空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事实上一点头绪也没有,雪上加霜的是娘亲此刻生死未卜--

泥淖似的沉郁牢牢囚住她以往的云淡风轻,苦无宣泄处,只能愣愣对被揉皱的纸团出神。

袁苍锐眸扫了眼外头,走去合上门。屋内顿时暗下,袁苍手一张,火苗跃上掌心,摇曳的火光映得他表情阴森森。

她感到气氛有些异样,正色等候袁苍下一步的举动。男人静止片刻,眼神朝屋子一瞥,聚精会神,她跟着转过脑袋盯着同处,赫然发现周遭出现灰色呈透明状的影子,在屋子周遭来回飘动,随着她渐渐瞠圆的眼睛,灰影的模样也清晰起来。

「娘!」她惊呼出声。

灰影成了娘亲的样貌,表情惶恐,却没有声音,另外一大丛灰影则是粗人打扮的山贼,凶神恶煞闯进来,稀罕的是,他们手上持的尽是棍棒,没有刀剑。他们翻箱倒柜,砸坏一切挡在眼前的东西,娘亲迅速退进房内,有人眼尖碰见,回头向同夥张大嘴巴吆喝,其中一个鬓髯如漆的壮汉上前一把将之拦腰捞起,她看着娘手脚并用的挣扎,最後还是被他们给劫走。

灰影缓缓消散,最後恢复成最初的凌乱。

她从惊讶回神,连忙询问,「这是……怎麽办到的?」

「我尽我所能把那天的情景重现。但家具被破坏後,所能蕴藏的记忆便非常有限,最多只能显示出这些片段……那些死物,多多少少存在感情,毕竟世间万物本是由生至死。」袁苍解释道,缓缓走到让灰尘遮掩的一处,蹲下身拾起一件挂饰,他轻轻拍掸,就着掌中的火光凝视它。

她走过去凑头一看,发现是个黑色的锦囊,上头刺着些繁复的图样,她眯起眼细瞧,形状像长着四只脚正怒发冲冠的野兽,血盆大口里咬着另外一头兽,眸子圆睁,不怒而威。

袁苍将锦囊吊在食指上,昂首端详,「看来这便是线索呢。」

「可是这东西只要去趟寺庙,就能求得到,说不定很多人都有。」

他摇头表示不赞同,「不,你看。」他指着龇牙咧嘴的兽说,「这只麒麟雕工精细,并不像寻常人家所有。麒麟并非凡物,通常是家世显赫或地位尊贵的人,才会将牠绣在衣物上。」

「原来是这样,但为什麽这样贵重的东西会掉落在这里呢?」

袁苍眼珠子转着,倒也没再显露多余的情绪,把锦囊递给她。接下黑色的锦囊,她好奇打开里头一探究竟,除了一张写着「一」字的字条外别无他物,只是她眼尖窥见锦囊内里绣着龙飞凤舞的「聂」,或许是遗落此物的山贼姓氏。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从中打听到些消息。毕竟这样的锦囊,不是人人都会有,因此范围便能缩小了。」袁苍说。

她将纸条塞回去,「你是说,在这打听吗?」

「……先从这里开始吧。」

她想起一些事情,不由得深深苦笑,「按理说,这里也过了十年之有,如果给村子里的人看到我这副模样,不会觉得我是妖怪吗?」

肩头忽地覆上一抹暖呼呼的重量,是袁苍穿在身上的毛皮大衣。男人替她将领子拢好,高领恰恰掩住她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温润平和的眉眼,以及冻得通红的鼻子。

她惊讶於袁苍的举动。

「不会冷吗?」

「不太会。」

她还是放不下心的嘱咐,「冷的话,你随时都能拿回去。」

後来她想到一个问题。

「……那麽找陶夭这事,是不是得先搁在一旁了?」

「现在真要找起实如大海捞针,不如从有线索的开始找起,说不定另有斩获。」

袁苍凝视手中那串火焰,五官如雕刻般一丝不苟,鼻梁至鼻尖的线条像工匠大刀阔斧般凌厉,下颌的弧度也是分毫不差似的,透出点高傲且难以亲近的意味。但虽然如此,如此冷硬的外壳之下,其实有着柔软的心肠。惦记孙悟空的恩情从花果山一路坎坷,只为了将桃子送给他手中,尽管後来发现那只是颗普通的桃子,但在他心目中,那或许比真正的蟠桃还要珍贵上许多。

面对陶夭的无常也是,让人给不着痕迹的抛下,也没有出口抱怨过。

她笑了一下,从房间抬出棉被,铺在地板上坐下,不忘招呼袁苍一同过来。屋内因为他的法术变得极为温暖,於是逐渐感受到饥饿,更能踏实的感受周遭一切。静下心来想,其实只要有所行动便能将棘手的事化大作小,光是烦恼对实质上一点帮助都没有。

袁苍坐在她面前,对於她情绪的转换投以纳闷的眼神,最後却也跟着泛起点微笑来。

他们决定先住在这里一晚,等日头西下,她向以前一同上山的老樵夫要到几个热呼呼的馒头,乍见曾经熟悉的面孔多出不少岁月的痕迹,她热了眼眶。即将要离开她长大的地方,心中有太多不舍,因此入睡前蜷缩被窝中,与娘亲相依为命、和村民愉悦谈笑的画面涌上心头。

她只能尽量不哭出声音的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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