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风给吹得眯细眼睛,云雾拂过脸上并没有什麽太过真实的触感,轻飘飘的,眼一眨就消失脑後。孙悟空并没说要领她去哪,她原有的担忧也渐渐被搁下,只是在想到最後一眼的陶夭,仰起头的模样,眼睛会莫名酸涩一阵。
「差不多了。坐稳,摔下去俺可不保证你完好无缺。」孙悟空戏谑的说,吓得她连忙戒备起来,紧揪住上等毛料般滑顺的兽皮。
随着降落,云雾袅袅散去,入眼的是一片苍翠,於山脚有一处洞穴,穴口密密麻麻爬满一些绿色的藤蔓。
孙悟空俐落翻身着地,她七手八脚狼狈爬下,他金眸含笑看着她,接着拍拍身旁喉头发出咕哝的兽。
「乖,晚点老孙找你大吃一顿去。」
只见大兽毛茸茸的尾巴一扫,爪子一蹬,毫不费力的又飘到天上去,转眼不见踪影。
她好奇四处张望,这地方像是桃花源一样安静,只有鸟语吱啾,不可思议的是,明明之前雪下得那麽大,脚下的地却一点积雪也没有。她静下心一想,说不定前几次的风雪大作,也许只是陶夭的把戏,但他真能神通广大到呼风唤雨吗?
孙悟空长脚一跨,吆喝她快些进去洞里,她不敢担搁,加快速度跟紧他身後,孙悟空掀起那道门帘似的青色遮蔽,入眼是空旷的石堆,有些排成椅子,有些堆砌成桌子,乱中有序的遍布四处,其中有水流延一处石壁潺潺而下。
「这里是……花果山吗?」
她不敢确定的说,孙悟空已经跳到石桌上,仰头踏着步,听她这麽疑问,立即看着她,那眼神里闪过些许讶异,後来又平复。
孙悟空咧开嘴一笑,「这里的确很像哪里没错。」他吁口气,之後像想到什麽一样,接着一啐,喃喃自语起来。
她得顿了好些时刻才会过意来。
看着坐在石桌上掏起耳朵的孙悟空,她想了想,问,「你……没有回去过那里了吗?」
「是啊。」男人慵懒地答,声音听不出什麽端倪,弹着指甲的动作一气呵成。
她找块乾净的地方坐下,仰起头,发现洞穴的上头并不是牢牢封住的,数不清的树荫交错,只能够从细缝间窥得几丝天光,像口被荒废的井,困住了他们。
又说不定,只有孙悟空是被困住的。
「老孙啊,毕竟是妖精,和俺那些猴子猴孙不同道。」孙悟空屈起一膝,坐姿放荡不羁,扁下嘴又道,「若是相处得久了,牠们多多少少也会汲取到些精气,像十三,成为像他那样,半猴半妖,哪边都不是,哪边都归不得。」
蓦然忆起袁苍不显悲喜的眉眼,她茫茫然了阵。
「……不过他遇上了陶夭。」半晌,她说,「这算福气吧?」
孙悟空不答腔,拧紧眉头,金眸炯炯有神望来。而後眼珠子转了转,哼出一声笑,「俺啊,倒情愿他还是那只动不动从树头掉下来的小畜牲。这世道呢,做神仙比做人快乐,做畜牲又比做神仙快乐。」
她不解孙悟空这番话的道理,所以她抿着嘴唇又发愣一般盯着那口光井看。
孙悟空见她若有所思,换上揶揄的笑,但仅尽於此。
他们待上好一段时间,外头天色暗了,孙悟空掌心一捏,轻呼出一口气,连串的小火苗被条线牵引似的飘到四周,在微微火光下,细小的流水仍发出恬静的声响,尽管前两夜都莫名奇妙哭着睡了,她还是感到疲倦,也许并不是单纯生理上的。
孙悟空双手枕着脑後,不出声盯着上头看,说完那些话後他便一直沉默,可能是想起他不得归的那处,引得她想起自己的娘亲,她茫茫然之下,眼眶跟着明灭不定的火光红得热了。
「陶夭真想我回去吗……」她捂住眼睛。
孙悟空眼皮一歛。
「谁知道。说不定他只是又糊涂了,他就爱言不由衷那套。」他顿了顿,「你呢,意下如何?」
她好像看见孙悟空的嘴角挑起耐人寻味的弧度。
见状她有些不服气的应着,「当然是--」说到这里却怎麽也说不下去。她出神瞪着孙悟空的嘴畔,发觉那个原先坚定不移的答案开始动摇,她迷惑的闭上嘴巴,闷闷不乐的告诉孙悟空她饿了,想回去了,行者笑言「可真归心似箭哪」,她没有理睬。
孙悟空锲而不舍,「如果你想离开陶夭,俺可以带你走。」
她仍置若罔闻,却掐紧手指。
筋斗云远远的从逐渐转黑的天边飞来,轻巧的降落,她爬上去的时候听孙悟空对牠呢喃,说着什麽等等就带牠饱餐一顿,接着他们轻飘飘的起飞,冷得使人颤抖的风带起她颊边发丝时,她合上眼,那个人的姿态复苏眼前,一颦一笑如此鲜明。
像是着了魔。
孙悟空走的时候不忘告诉她,陶夭只有张嘴巴,打着哑谜,其实问着问题的同时,他也在找寻答案。沧海的事,他也找了百年之有吧?她挥别大圣,发觉屋子的门大敞,一眼便能看到两人,袁苍手捧书,坐直身子任陶夭倚靠,余光见她踏进门,於是放下书低头看陶夭的反应。
陶夭靠在袁苍肩膀上,墨丝半掩面,眼眯寒星往这里看来。没有笑,也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他转转眼珠子,纤长的指头摆弄在膝上,她也站在门前不动声色,像在等候发落。
她和陶夭互相看着,谁都不说话,袁苍乾脆又看起书来。
终於陶夭率先叹出口气。
「回来了?饿了就去後头捞些汤喝,我熬的。」
她「嗯」了声,迟迟没有动作,然後她问陶夭,「我可以回去吗?」可能是风的关系,陶夭神色迷蒙,所以她关上门,又说一次,还加上另外一句,只见陶夭陡然起身眼神发愣,那样子居然有说不出的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