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缩起脖子窝在马车一角。
马车的轮子在行进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里头出乎意料的暖和,摇晃间禁不住昏昏欲睡。不过从坐上来到现在,她一直都搞不清楚这辆马车到底从何而来。
两个男人看起来也没有解释的意愿,并肩坐着,谈笑风生。
白衣的那个男人说到开心处时会倒在黑衣男人肩膀上,笑得可以说是花枝乱颤,脸颊这时才会带起人类的红润,眉梢妖魅,盯的时间久了心底的违和感也会逐渐加深。
这下子会被带到哪去,不知道,下场会是怎样,也不知道。
她手搓着脚踝,想起家里来,娘在她临走前升起灶炉要她出门小心,踏出家门前还不放心在她领口拉紧,嘱咐着千千万万要小心自己。她要娘安心,背起竹篓走出门去,而那时明明只是落下绵绵雪絮。
上山去采每餐需要的野菜是她每日必做的事,有时也会遇到同样是要狩猎的野夫,他们看见自己都会「小夥子」、「小夥子」的叫,如果遇上雨後丰收,还会收到几只猎物加菜,至於被认错性别这件事她只一笑置之。
身形比一般女子高了点,皮肤不甚白皙,长得也不是说多沉鱼落雁。她向来不介意自己外貌不如人,和娘两个人过着平凡而安静的日子。
无论如何,在她穿过一片树林之後,漫天大雪便突如其来。她像身困在白色胡同,无法辨识来时路。
过不久男人们出现眼前。
白衣男子发出好听的笑声,没有预警的望过来,她下意识一颤,战战兢兢对视。他仍半倚在沉默的黑衣男人身上,手搁在下巴垫着,用审视的眼神注视她好一段时间。
「怎麽在那迷路的?」他问。
她不敢直视过久,只好移开视线把注意力放在他白皙的手指回答:「想多采点野菜走到那里……雪……就忽然大起来。」
「嗯。」他倾首,长长一束发泻在颈侧,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这天气真是喜怒无常,对吧?」
不是在徵询她的意见,因为闭目养神的黑衣男人睁开眼,点头从喉头发出浑厚的应答声。
闻声白衣男人噙起笑,「我和他散步散着散着,那些雪忽然兜头就洒下来,竟然连点预兆都没有,真坏了好兴致。」说着他举起两只手做出雪从天而降的模样,动作相较起他的容貌显得过於稚气,以致於她盯着那张脸良久,久到她收回眼光都开始觉得失礼。
黑衣男人闻言微微牵起嘴角,像在回应,与先前使她不寒而栗的笑法不同。两人之间的互动自然到最初给她的印象彷佛是昙花一现。
「啊,对了,名字。」白衣男子收回手想到什麽似的,问她,「你叫什麽?」
她抱着膝盖,声音有点暗哑,「……为水,杜为水。」
「喔?」像被挑起兴趣,白衣男子离开男人身上凑过来,她直觉想向後退,无奈马车空间狭小,再怎麽退也是徒然。於是那张对她来说过於美丽的脸,就这麽大剌剌挡在她面前数秒之久,桃花眼眨也不眨。
待到空气都快要被男人给吸光似的,这才满意离开笑说,「女孩子家不是都该取什麽婉柔啊丽月的名字,为水为水,和人一样看不出是男是女……虽然,这些对我来说没什麽差别。」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把什麽含意给轻轻包裹住一样的笑,令她更是坐立难安。
「我叫陶夭,陶潜的陶,桃之夭夭的夭。」陶夭笑起来,有股玩味,他拍拍身旁男人的肩膀,「他叫袁苍,从小就不怎麽爱说话,这点就请你海涵了。」
不敢看向袁苍,她点个头,「嗯」一声当作回答,心想到底还要多久才到目的地,又要多久才能回家。陶夭又和袁苍搭起话来,哼起小调,或者聊聊谁的诗画,一个人缠着对方不亦乐乎,一时半刻没有想继续和她谈下去的意思。
她有种奇怪的念头,可是闷在心底像团黑色的浓稠的雾,怎麽也无法用言语描绘出来,她又瞄了两人一眼,陶夭注意到了但没说什麽,依然谈笑自若,她於是放心多看几眼试着想厘清那种古怪。
这两人太过特别,无论是面貌或身段,都不像她平常频繁接触的乡村野夫,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丝毫粗野的气息。要说是达官显贵,她也不太相信有几个富家子弟可以吃苦耐劳,过着这种粗茶淡饭的日子。
该不会是仙人?但仙人会露出那种像要把人给吃了一样的笑吗--
「唉唉,怎麽还没到呢?」陶夭打断她的思绪,突然拍腿喊着。
她心想马平时爬山路都吃力了,更何况这种鬼天气呢?下一秒却听得马蹄声渐歇,速度渐缓,袁苍撩起布帘往外头一瞅,回头和陶夭说声「到了」。
而美丽不可方物的男人仅是噙笑不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