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夏日清晨的小径上,善韬正骑着两天前从二手店买来的脚踏车,现在的他是个流浪的旅人,在这个小镇里轻唱着歌手陈绮贞的旅行的意义。
「你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他轻声吟唱着,他想起前不久的生活,那重覆不断带着安稳的日子似乎已经离他好远。
好远好远.......
两个月前的善韬刚被自己交往七年已经论及婚嫁的女朋友毁了婚约,辞去了城市里的工作,搬回一直在母亲名下的公寓里,这儿已经好几年没有人住了,从父母相继辞世之後,就一直空在那儿。
刚来到这小镇,并不是非常习惯,对善韬而言,这儿不仅不及城市的方便,相反的是非常不便於生活,然而现在的他只想逃开自己所熟悉的环境,不要再去面对周遭人的质疑,以及同情的假面关心,这样就够了。
至於还能不能够爱,那就另当别论了。
「风好凉喔。」善韬停在一处田地旁,让风吹拂过自己的长发,飘荡着,就算是乱了也不心烦。
「这才是人生嘛!」他在心里暗自的对自己说着。
自从被昨夜的梦惊醒後,善韬的心就一直不是很平静,於是天一亮就出了家门。
「似乎不论自己逃到任何地方,那个梦总还是会追着自己。
讽刺。」
一路上纵使风吹拂过得舒服遍布在每个感官,然而那样的想法却始终盘旋在善韬的脑海中,像是老鹰盘旋在猎物的上空一般。
「你是那老鹰吗?」善韬突然默默的从嘴里吐出了这样的ㄧ句话,是对自己脑中浮现的身影说的,然而在这无理头的问题後,善韬赫然觉得自己更是好笑,便笑了出来。
夏日的田园是一种绝美,绿油油的ㄧ片富含着生命力。
善韬看着稻田,拿起了胸口前的单眼相机,按下快门。
他猜想,她应该还没看过这样的美景。
在记忆里,她是个标准都市小孩,有着华服过着最好的物质生活,她的家境很好,每天都打扮的像个小公主般,这样的她,应该没看过小镇的朴实景观。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猜想的。
而他,也只能够猜想。
「飞飞,今天是我生日喔!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每当想起你时,我会拍下来那一刻我所看见的,这样等我见到了你,你可以跟我分享也可以证明我没忘记过你喔!我很聪明吧!」
十六岁的善韬刚过完生日,生日礼物是一台单眼相机,他刚用手机拨通那熟悉的电话号码,然而却转进了语音信箱,他对着电话那头不富有任何感情女声说着。
他心底暗暗的不安知道也许这辈子他根本再也见不到她,但他选择继续相信着约定。
自己骗自己的鸵鸟心态。
「你还记得我吗?」善韬将脚踏车停了下来,躺在一片广阔的草地上,自问自答了起来。
然而他听不到也找不到任何的答案。
从那一次的离别後,善韬在十五岁的生日上要到了人生中第一只手机,是母亲跟父亲谈了好久才拿到手的礼物,善韬还记得当手里握着那小小\'方方的手机盒时,心里是多麽悸动的。
他还记得那个约定。
他还记得飞飞在等他打电话给她。
他还记得飞飞在那个午後说的我会等你。
於是善韬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钻进了被窝,打下了默念在心中的数字,那长久以来黏在他心头的数字。
「通了!通了!」善韬听见话筒传出嘟嘟嘟的声响,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拿着手机的右手须靠着左手的帮忙才稳定了些。
「您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在哔声之後开始计费,如不留言请挂断,快速留言在逼一声後请按井字键。」电话那头毫无感情的女声说着。
善韬一颗心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只好默默的对着手机留言下他想说的话,而後阖上了手机盖,拉开棉被瘫躺在床上。
他心里安慰着自己,拼了命的说服自己相信。
「她在忙,对,她一定在忙。」
自从那天开始,他养成了留言给她的习惯,他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听见,会回电话给他。
虽然,他从来没接到过。
他却还是深信不疑。
小小年纪的善韬躺在床铺上,头抬着高高的看着天花板,天花板是一大片的白,白进他的脑海里,眼睛直视的前方开始出现了迷蒙。
「你是怎麽在上面的?」小男孩在天花板上看见了一张带着忧郁却美丽的脸孔,一张熟悉的脸孔。
那天晚上,他看见了女孩。
第一次见到飞飞,善韬正趴在地上画着ㄧ张图,女孩是刚来安亲班报名的学生,穿着一件黄色的小洋装,头发翘翘的绑在两旁,露出一条圆弧型的发髻线。
原先低着头的善韬因为逐渐靠进的脚步伸而抬起头来,女孩站在他的面前,对着他微微的笑着。
「你在画画喔?」闱欣低着头看着自己脚边的男孩,女孩有着一双玲珑的黑纯色眼眸。
「对阿。」善韬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陌生身影,开心的回答着,他的眼底映照着女孩的身影,就像是照相机一样,喀擦一声之後永久存取。
「你叫什麽名字?」闱欣说完後蹲下身来,恰巧与善韬平行着。
「鄢善韬。」男孩停下了手中的画笔,抬起头对着女孩说着,过没多久後接着又说:「你可以叫我牛奶。」
「牛奶?」女孩疑惑的看着善韬。
「对阿,因为我很白。」善韬边说边伸出两条纤细且白嫩的手臂,展现在女孩的面前。
闱欣笑了出来,小小而红润的唇动了一下,用默语的声音说着牛奶。
「闱欣,我们该回家罗喔!」一个装扮脱俗的女子,在不远处轻声的唤着,声音尤如水晶杯里敲出的音乐,晶透而又优美的旋律。
「喔!好的妈妈!」女孩边说着边站起身来往後方跑去。
两只小脚踏在木头地板上发出了蹦蹦蹦的声响。
「你还没跟我说你叫什麽欸?」男孩急促的也同女孩站起身来,望向闱欣离去的方向喊着。
「庄闱欣。」女孩回过头来对善韬说着,甜甜的笑了笑。
善韬出了神般的看着,眼底全是方才那女孩的笑容,直到一阵疼痛感将他唤回现实。
原先在手上的铅笔不知道曾几何时笔直的戳进了左膝盖边的肉,红色的血从灰黑色的洞口流了出来,善韬硬生生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咬着牙忍住将它拔了出来。
「老师......」善韬一拐一拐的走向安亲班的柜台,对着里面绑着马尾带着一附粗框眼镜的年轻女人叫着。
「怎麽了?」女人望向善韬问着,眼睛被挡在厚重的镜片後面。
善韬走进柜台,指了指正流着血的伤口。
滚滚的红。
「哎呀!」女人尖叫了起来,连忙起身东找西找拿出了一盒急救箱,小心翼翼的替善韬上了药。
从此以後,善韬的脚上多了一个黑色的圆圈,这个圆圈就像是印记般,从来没有离开过,而这也是闱欣送他第一个的礼物。
只是当时的他们并不晓得,这个伤会存在ㄧ辈子,就如同他们彼此其实都一直连结着。
一阵冰凉打在善韬沉甸甸的眼皮上,夏日的午後雷阵雨。
善韬回过神来,使劲的睁开自己睡意满是的眼皮,原先身体里幸福的温度与湿冷的雨水形成了对比。
「靠!」善韬碎嘴的咒骂了一下,快速的起了身将自己的单眼相机包裹在手中,避免雨水弄湿透机体,奔跑回停在草原边的脚踏车上,踏紧了踏板往前方移动着,在那大雨的微光下,善韬看见一幢棕色的房屋。
「不好意思,有人吗?」善韬推开了玻璃门,门边的风铃敲打出曼妙的音乐。
善韬轻轻的将门关上,四周围的宁静与外头的阵阵的雷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不好意思,有人在吗?」善韬又问了一次。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怪了,外头不是写着M&F咖啡馆吗?怎麽一个人也没有?」善韬在嘴里咕哝着,步伐小心翼翼的往深处走。
「啪!」ㄧ只粉肤色的手冷不防的出现在善韬的眼前,他惊恐的退了两步。
手停留在地板上,没有任何的动静。
善韬回过神後,往前缓缓的走着,在离手掌很近的地方蹲了下来,角度刚好看见了吧台後面躺了一名女子,一名脸色惨白身材纤细的女子,一头棕色长发放射状的散落着。
庞大的冷汗直冲进善韬的手掌心中,一股凉意袭击着脑门。
善韬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好让手指足以摸到女子的鼻头前,一股微弱的气息轻拍在善韬的手指上。
「还好只是昏倒。」善韬心里暗想的,他可不想才刚有了安闲的生活马上又得化身为名侦探柯南来解决命案。
况且他也没有那个头脑。
「喂?119吗?这里有人昏倒了。」善韬拨打着手机,边走向门口说着门牌上的地址。
「溪湖镇彰水路二段......」
等待救护车的时间特别的漫长,秒如一分,分如一时。
善韬试图拍了拍女子,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急了,善韬想起过去高中时期老师所教导的急救法,虽然不是很确定完整的作法,但一张张的图片在善韬的脑海里跑着,如幻灯片般的不停播放着。
「就试试看吧!」善韬心底有个声音斩钉截铁的告诉着自己,毕竟这是急救关键的时间,救人的黄金时间。
善韬轻轻的蹲在女子的身体边,轻轻的将女子的身体移动为侧躺,形成了ㄧ个能够保持呼吸顺畅的复苏姿势,善韬的手放在女子的鼻前,确认着女子的气息渐渐稳定。
不远处救护车的声音阵阵的传来。
善韬起了身向门口跑了过去,将大门完全敞开後往救护车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着位置。
救护人员快速的冲了进来,善韬将周遭的椅子都往旁边移了移,好让其救护人员能够快速的通过,不久之後女子被用担架抬了出去,善韬也随着救护车而去。
在救护车上,女子的袖子被卷了上来,善韬看见一个熟悉的淡棕色印记。
─那个夏日的午後,他们分开。
─那个夏日的午後,他们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