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范姜展隆的研究室里,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阿展,好久不见啦!」一名打扮火辣、艳光四射的妙龄女郎足蹬高跟鞋,门也不敲就直接踏进室内,一开口就是亲昵的称呼。
会这麽叫他的人,只有一个……
范姜展隆刚和校长讲完电话,才放回话筒,神情诧异地抬头望向来人。
「莎莎,你怎麽──」
话还没说完,名叫莎莎的女子又自顾自嚷嚷起来,打断他的疑惑:「你真是的!当初你只跟伯父说要出国进修,结果包袱款款一走就是三年,回来了也不跟我们这些老朋友联络,我都要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哩!啧啧,不过说真的,看看你现在混得还不算太差嘛,连自己的研究室都有了,挺有模有样的……」
「就是因为怕了你这种架势才刻意低调的。」范姜展隆苦笑着摇头,「你怎麽知道我在这边教书的事?」
「呿!只要是我王莎莎想知道的事,谁能瞒得了我?」王莎莎轻哼道。
「我回国的事只有我爸和我大哥知道,一定是你又跑去缠我大哥了吧?」
「不用你管啦,反正我有自己的管道和方法。」王莎莎皱了皱秀挺的鼻梁,这是她被人揭穿秘密时的标准动作,「不过,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阿展,到底还当不当我是朋友?回来了,最起码也要让我给你接风洗尘才对嘛。」
「如果我一回国就立刻通知你,不就等於是昭告全天下了吗?我还想要过上一段清静日子呢。」范姜展隆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坐在待客用的小沙发上,「你来找我,不会只是想问候我而已吧?」
「当然没那麽简单!」王莎莎忽地扬起一抹促狭的笑,将水杯放到一边,「我和展麟哥聊天的时候,听说了一个相当有趣的八卦喔,所以非得来亲自证实一下。」
「我在大学教书能有什麽八卦?」范姜展隆还是八风吹不动的镇定神情,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波动。
「唷,我们都什麽交情了,还跟我装蒜啊!」区区一小桶冷水还浇不熄王莎莎高昂的兴致,她倾身向前,索性举起手摘下了他的眼镜,「阿展,你出去国外一趟,也学会伪装了吗?明明就没有近视的人,戴什麽平光眼镜?莫非,那个小丫头对你来说真有那麽重要,让你不得不换上另一种样子?」
有那麽短暂的一瞬间,范姜展隆犹如平静湖面的眼神荡起了波纹,听似平稳的声音立即冷了几度:「你大老远从几个县市以外的地方跑来,不会只是想找我叙旧,顺便侃没根据的八卦吧?你不是这麽无聊的人。」
「呵呵,我有根据唷!瞧你,眼神马上就冷下来了。被我说中事实,所以你恼羞成怒了吗?」王莎莎更乐了,露出诡计得逞的顽皮笑靥,索性整个人靠倚在他臂边,乘胜追击地说:「光是看你现在的反应,我就觉得值回票价了!」
「莎莎,你没有长骨头吗?正经点说话,别老是黏在我身上。」范姜展隆从她手中拿回眼镜戴上,想把她推离自己远一点,「我的课堂助理随时都会过来。」
「呵,我就喜欢黏你嘛!我从小黏你黏到大,你又何必这麽见外?」王莎莎被他一说,反而更来劲了,像八爪章鱼一般紧贴着他,「别人要误会就给他们误会好啦,在我的认知里,你可有个性了,才不是会介意别人看法的那种人。」
「她不是别人。」范姜展隆有些头大,尽管不想对莎莎解释,但显然他不给她一个说法,这个外表看似柔弱、脾气却很大的大小姐恐怕不肯配合就范。
此举果真奏效,王莎莎稍微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但看着他时的玩味神情更浓了,话中有话地笑道:「难怪,这就难怪了。我还在想,只不过是叫一票人跟你开个小玩笑,你的反应怎麽就那麽大?以往碰到这种事,你都意思意思教训一下了事,这回居然下重手,让他们集体严重挂彩,一回来就吓得喊不干……」
「王莎莎!你这话什麽意思?」范姜展隆也不是笨蛋,马上就听懂了她的话,表情一下子变得寒霜罩顶,紧抓着她的手臂喝问:「那群黑衣人是你唆使的,是吗!」
他的力道之大让王莎莎不禁皱眉,但她随急件招拆招,三两下挣脱他的箝制,还带着甜蜜的笑再度搂住他的手臂,「阿展,你先别急着生气嘛,我也是为了你着想欸!你想想,要不是有我这个幕後大反派帮衬,那个丫头怎麽晓得你有多好?」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尽管知道了真相,范姜展隆多少放心了,但脸色依旧好看不到哪里去。
「啧啧啧,好心给雷亲,真扫兴……早知道你会这麽不领情的话,我就连说都不跟你说,让你一个人搞不清楚状况,白白替那丫头心急死算了!」
「莎莎,这回你的玩笑开得太过分了。」范姜展隆感到无力地捏了捏眉心,只要一想起她那天傍晚惶然无助、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他的心脏就一阵紧缩;这种惊恐的体验,他绝对不想再来第二次。
「可是相对的,你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收获,不是吗?」王莎莎回以一派天真的笑颜,「让我想想,我该向你索讨什麽酬劳才划算呢?年中大方送,就让妹妹我亲一个聊表安慰好啦。」然後不等他抗议,就将涂有嫣红唇彩的唇瓣贴上他的脸颊。
「莎莎──」范姜展隆双手搭住她的肩膀,正要将她推开。
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个有理说不清的当下,有人敲了敲研究室的门,紧跟着门扉被打开来了。
「老师,我来找你谈工读──」舒晴说到一半的话立刻消失无声,就维持着一手抓着握着门把、一手牛皮纸袋的姿势顿在原处,杵在门口盯着这对狗男……不,是孤男寡女看上老半天,连眨一眨眼都忘了。
一秒、两秒、三秒……现在是什麽情形?他们到底是怎样?她都已经开门进来好几秒了,他们还有脸给她定格那麽久是怎样!
若非要脑袋一片混乱的舒晴勉强描述当下的感想,那麽,只有两个字──
不、爽!
真的是超级、超级、超级不爽的!
今天是星期一耶!一大早就被强烈闪光弹闪到是怎样?难不成是她活该吗?
而且,最荒谬的是,紧接在不爽情绪後面浮上心头的,竟然是一股毫无来由的怒意。换个浅显易懂的说法,就像是手里端着一块美味的奶油蛋糕,上头点缀着一颗她觊觎已久的鲜美大草莓,正要开动之际却让某个白目一口叼走,简直是岂有此理!
虽然说,蛋糕上的那颗草莓究竟是指谁,她也不是很清楚,但就是一整个火大!
范姜展隆猛然回神,马上拉开王莎莎,站起身来,朝她打招呼的语气还算平稳,「舒晴,你来了。」
「……嗯。」好一会儿,舒晴才回复正常,走近二人,「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不,不会。校长都跟你提过了吧?等你考完期末考,就可以开始工读了。」
「喔,了解。」舒晴点头,刻意不去迎视王莎莎紧迫盯人的打量目光。
「你手上的是什麽东西?」范姜展隆问。
「老师,这是我妈为你准备的餐点,她说只是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舒晴给自己表现出来的镇静打九十分,毕竟她已年满二十岁,不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子了,如果太过大惊小怪,反而显得自己乳臭未乾。
可是,她拿着牛皮纸袋的那只手却攒得死紧,并且微微颤动着。
「唷,阿展,爱心早餐呢。没有我的份吗?」眼尖的王莎莎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小细节,笑得更得意了。
「阿姨,请问你哪位?」舒晴回头看着王莎莎问。开玩笑,她还没温恭良俭让到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无条件示好。
「你叫我……阿姨?」王莎莎愣了好大一下。
范姜展隆忍不住笑出声来,「舒晴,莎莎是我小时候的邻居。莎莎,她是舒晴,我的学生。」
嗯哼,看起来愈来愈有趣了啊。王莎莎收起错愕的表情,不甘示弱地挤出微笑,说:「对呀,也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唷!舒晴,你叫我莎莎姐就好。以前阿展的爸爸还说过以後要我嫁给阿展当新娘的话喔。」
「喔,原来是闹着玩的关系啊,莎莎阿姨。」舒晴通常不会这麽伶牙利嘴地和一个陌生人互动,但不知为何,对王莎莎,她就是做不到以平常心看待。
「你……」这丫头一定是故意的!偏偏王莎莎一时之间找不到话可以回。
为了顾及童年玩伴仅存不多的颜面,范姜展隆忍住大笑的冲动,对王莎莎说:「莎莎,你也该回去了。我还有事要忙,没空招待你。」
「哎,好吧。亏我心血来潮跑来探望你,原本是想跟你好好促膝长谈一番的说。」说着说着,王莎莎刻意捱近他身边,在他耳畔说悄悄话:「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才刚见面就被你的『宝贝』学生讨厌了呢。」说完,她又要亲上他的脸,想藉机多吃几次豆腐。
但王莎莎的诡计尚未得逞,一张面纸便隔在两人距离近到不能再近的脸庞中间。
「老师,你的左脸脏掉了。」舒晴凉凉地提醒道。
「哦,有吗?」范姜展隆接过他递上来的面纸,一擦,果然有口红的痕迹,有些不悦地看向王莎莎。
王莎莎提起她的LV皮包,毫不在乎地笑着对他们挥手道别,「开个小小玩笑而已嘛,何必认真?那就再见啦,阿展。还有,舒晴妹妹。」
舒晴目送王莎莎娉婷婀娜的身影走出研究室,同时也留意到她临行前对自己投来的意味深长的一瞥。
这女人是有病吗?干嘛用那种奇怪的眼光看她?
不过,现在有一件事比揣测怪人的想法更重要的事,非得马上做不可。
只见王莎莎前脚一走,舒晴立刻跑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到最大,并开启冷气机的送风功能。
「舒晴,你在干嘛?」范姜展隆不解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通风啊!这里的空气难闻死了,你都不觉得吗!」舒晴气哼哼地瞪着他说。
会吗?空气……只有莎莎留下来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吧。
范姜展隆随即意会到一些什麽,蓦然间,好像心中所有不快的皱摺都让电熨斗烫平了一样舒坦,莫名愉悦的笑意浮上他的脸。
「舒晴,你不喜欢莎莎吗?」他来到她面前,语气中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期待。
「我为什麽要喜欢她?谁要当她妹妹,又不是说跟她有多熟……」
「你是不是……在吃醋?」
「吃醋?吃谁的醋?我又不是吃饱撑着!」舒晴不加思索地反驳,却没什麽底气,因为她居然感到一种让人一眼看穿的心慌,虽然这也未免太不合逻辑了。
「那你对莎莎的敌意是从何而来?」范姜展隆脸上还是挂着笑。
「老师,你想、太、多。」话不投机,舒晴立刻转身就走,但走了几步又停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约十公分高、提灯造型的陶瓷笔筒,重重地放在他的书桌上,「喏,去莺歌玩买的纪念品,送你。」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掉头就走。
「舒晴……舒晴?」范姜展隆叫她,自然没有回应。
等她完全步出他的视线范围之外,范姜展隆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留下的陶瓷笔筒,默默凝视着,唇角欣然扬起的笑弧就那麽弯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