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久好久没在学生餐厅吃饭了,虽然每隔一阵子,就会有学生在BBS看板上抱怨餐厅提供的食物有多难吃,但每到用餐时间,人还是多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商央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学生时,她总是排队买饭盒带回宿舍里吃,因为那样既能安静吃饭,又可以省去她拖着长短脚在人群里穿梭的困扰。
然而,今非昔比。面对那两个正妹室友身上的「附件」,她不呕吐就很好了,还吃东西呢!所以,在做好面对她们的充足心理准备之前,她只得买了一盒寿司,在餐厅里找到一张空桌,一边啃她的晚餐,一边用笔电写稿。
下午那两堂课,说穿了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罢了。教明史的老师在台上讲些什麽,坐在角落的商央根本没在听,几个小时的时间她都拿来写稿了。依照总编的圣旨,她得尽快完成那篇所谓的「C大校园鬼话深入综合报导」。这倒不难,毕竟是自己的母校,有多少鬼故事也都差不多摸透了。
当商央咽下最後一个豆皮寿司时,正好写到C大後山那一大片乱葬岗的历史由来,她举起双手伸了伸,舒展一下稍显僵硬的肩颈。
但,下一秒,她发现事情不妙──因为,她微微握起的拳头触摸到的不是空气,而是类似西装外套的质感……不会是不小心打到经过的人了吧?
「对不起,我──」商央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体後转,向对方道歉。
但,那张让她曾经熟悉到想要对他下咒的脸,让她硬生生地止住话语,只能张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对方。
眼前身形高大的白领男子挑了下眉毛,似乎也很意外会在这里遇见故人,但他的反应平静多了,叫出了她的名字:「商央?好久不见了。」
「学、学长……你、你怎麽会在这里?」商央感到头皮发麻,有一种过去的梦魇即将重演的惊悚。
「谈公事。」男子递给她一张名片,然後反问她:「那你呢?」
这……这是要她怎麽回答?但现在她也顾不了那麽多了,就算是再怎麽别脚的理由都好,只要能送走这尊大瘟神。
於是,她捏了捏那张写着「新宇建设公司土地开发部专员贾立言」的名片,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在这里念书。」
「念书?你也年纪不小了吧,我还以为你三年前就该大学毕业了,这几年你都在混吃等死啊?」贾立言一脸不相信她的表情,将他手上提着的公事包放到另一张空椅上,自动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我……有一些不可抗力之因素,所以……」商央强笑着打马虎眼一语带过。
啧,果然是他一贯的说话风格,损起人来照样犀利得厉害。
想想也真奇怪,从前还在N中念书的时候,他明明对周遭每个人都很亲切和善,偏偏在她面前就像卸了妆的人工美女,露出恶魔的本性来,害她高中整整三年都过得水深火热,没有被他逼得去跳楼真是前辈子有烧香。
「学长,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不打扰你办公了。」商央边说边收拾东西,只想马上开溜大吉。
但贾立言可不是好打发的料,只见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重新拉她坐下,「商央,别说学长不照顾你,我请你吃晚饭吧。」
「谢谢学长,我吃过了。」商央无奈地坐回椅子上,抓起那个寿司空盒亮了亮。他请吃饭?呿!八成是鸿门宴,她看上去有那麽好骗吗?
「那种东西能算数吗?当成零食吃还差不多。难怪你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我想你现在应该还是单身吧。」贾立言总是可以很轻易地说出让她吐血的话来。
「学长!你就是这样问候一个多年未见的学妹吗?你可真有礼貌啊。」商央没想到,再次相见,他还是能够轻易地撩起她的火气。
「礼貌这种东西只适用在不熟的人之间,以我们之间的交情,还用得着客套吗?」贾立言扬起唇角,心情似乎不错。
在外人(尤其是女人)眼里看来,贾立言是那种五官分明、轮廓清晰的型男,不笑的时候有些冷漠,却有招引人眼球的无形魅力;当他笑的时候,尽管只是像此刻这般微笑,更像是涂了蜂蜜的起司蛋糕,让嘴馋的人一整个心花怒放。
很可惜,了解他真实德行的商央彻底免疫,不仅花痴不起来,还不由得心生恐惧。有过高中时期饱受他荼毒的泣血经验,她大致上还是分得出来他的微笑究竟是意味着「商央,你死定了」,或是「商央,你等一下最好给我看着办」,这是一种近乎求生本能的辨识系统。
贾立言从皮夹里掏出一张五百元钞票,一边塞给她一边吩咐:「你去买点吃的来,刚刚才和你们校长谈完公事,我饿了。」
你饿了关我什麽事啊!商央忍不住翻了下白眼,想跟她顶嘴,但慑於他过往带给自己的阴影,只能懦弱地顶他一句:「我又不知道你喜欢吃什麽。」
「那就随便选一样吧,但要选好吃一点的,不然我就吃了你。」贾立言笑笑地祭出低等级的威胁。
「唔……学长,你确定这是拜托别人的态度吗?」商央心里惊跳了一下,这个讨厌鬼,明明他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还敢这麽嚣张!偏偏她就是很没用地吓到了。
「我已经迁就你了,商央。好吧,如果你不觉得我是在迁就你,那就换成你来迁就我好了,怎麽样?」贾立言轻描淡写地说。
唉……商央暗叹,她真的无言了。她怎麽可以期待一个腹黑心机鬼突然间变得心地善良呢?是她太蠢!
他大概不知道,他真的很擅长点火,专点别人的怒火!
而就在商央认命地转身之际,他又说话了:「顺便再买一杯冰卡布其诺吧。」
「是,遵命。」为什麽……为什麽会和他在C大狭路相逢?悲哀啊……
因为餐厅人多加上商央行动不便,她花了足足十几分钟後,才买了一个葱油鸡腿便当和一杯冰卡布其诺回到座位。
「学长,喏。」商央将便当、咖啡和零钱一块交给他。
「谢谢。」贾立言接过便当打开来就吃了起来,但零钱和咖啡却随意放到她坐的位置上。
商央倒是觉得很意外,「学长,你什麽时候拆的石膏?」
「石膏?」贾立言莫名其妙地反问。
「是啊,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软下脖子跟我说话。」能从他口中听见这麽客气的「谢谢」二字,真是让她受宠若惊;如果手边有录音机的话,她一定会立刻录下来。
「商央,我们分开後的这几年,你是嫌日子过太好了吗?」贾立言眯细眼睛,警告意味浓厚地看着她。
「学长,当、当我没说,你快吃饭吧。」商央很没胆地把话收了回来。
「你怎麽不喝?」贾立言吞下口中的鸡肉,见她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发呆,又问。
「喝什麽?」她又没有买饮料。
「咖啡啊!不然我叫你买来干嘛?供着当装饰品吗?」
「咦?学长,你请给我喝的?」商央大怔,她可不记得他有人性这种东西。
贾立言用一种状似看见低能儿的目光看着她,「商央,怎麽过了这麽些年,你还是这麽呆?你不是知道我不喝有加奶精的咖啡吗?」
「呃……好像是这样。」商央想起以前中午被他支使着跑去学校正对面的85℃买饮料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喝黑咖啡,她一度以为他是在耍帅。
唉!俗话说:「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个道理,她用了高中三年的宝贵青春换来了血泪交织的亲身印证。说起来,要怪也只能怪她遇人不淑,才会误入歧途。
想当年,班上有很多女生都很迷恋大她们一届的贾立言,而跟她交情最好的那个女生也是贾立言後援会的死忠份子,不知从哪儿听到小道消息说贾立言是摄影社的幽灵社员,就死赖活缠地拉着没兴趣参加社团活动的她硬是挤进去。结果,从此就开启了她黯淡无光的高中三年血泪史。
……好啦,她承认贾立言不是对肢障同胞有歧见,之所以会特别「照顾」她,她自己也得负上一丁点责任。但是,真的只有一丁点!
试想,她只是一个可怜又无奈的传声筒,偶尔(大概一周两、三次的频率)受到班上女生庞大的同侪压力,不得不「转交」(塞爆他的置物柜)她们充满爱慕的情书和礼物,又不是什麽天大的过错,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值得他那样大动肝火吗?
可是,自从那次被守株待兔的他抓包抓个正着以後,他就开始变相地折磨起她来,完全把她当成免费奴隶一般使唤,那副颐指气使的讨债神态活像她上辈子欠他几千亿似的。唉……真的是一场恶梦啊。
贾立言吃完了便当,发现商央咬着吸管发呆,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他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摇着头说:「商央,专心点!陪我吃饭你发什麽呆?」
「喂,学长,请你适可而止好吗!」商央捂住被他敲到发红的额头,很不高兴地瞪着他,「就算我以前年少无知不懂事,不小心拔掉了你的逆麟,但你欺压了我整整三年也该够了吧?有必要这麽小鼻子小眼睛的跟我记恨到现在吗?」
「……」贾立言听了不由得一愣,但仅仅过了一秒,又换上一种发觉什麽有趣事物的神情,有些好笑地盯着她说:「商央,七年不见,你的胆子也变大了嘛,竟然敢反抗我了。」
「我……我没有啊……」可恶!她完全没理由怕他的,不是吗?可是,她怎麽就是这麽不争气,气势一下子就弱掉了!
「唉,商央,不是我在说你,你到底要到什麽时候才会开窍呢?」没想到他竟然叹气了,而且是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叹息。
「学长,你没事吧?」这是不是本末倒置了?真正想叹息的是她才对吧!
「没事。真要有事的话,七年前就该有了……」贾立言近乎喃喃自语地说。
「啊?」她怎麽听不懂他在说些什麽?
「算了,以你目前的智商,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贾立言拿起公事包站起身来,「商央,你的手机门号还是同一支吗?」
「嗯,对啊。」他转移话题的速度太快,商央只能愣愣地回答。
「我们公司跟C大有一个合作的建案,最近我应该会常跑你们学校,所以你的手机最好给我24小时开机知道吗?别让我找不到人。」
「学长,你会不会太强人所难──」
「商央,你觉得我是那种有耐心把同样的话说上第二遍的人吗?」
「不、不是……」
「你知道就好。我先回公司了。」
商央喊住他,「等等,学长,你忘了把找开的钱拿走。」
「那些钱是给你帮我跑腿的小费,拿去买像样点的东西填肚子吧,你瘦得都快被鬼抓走了。」贾立言口气不耐地挥挥手说道,走出了餐厅大门。
跑腿小费?啐!搞什麽啊!怎麽以前他就不给,现在才给?
这是认识他那麽久以来,商央头一回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总觉得……过了这麽些年,学长也变了不少呢,虽然脾气还是一样臭、嘴巴还是一样坏,但,从前的恶魔个性似乎有往正常方向修正了一些。这会不会是她惊吓过度才产生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