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完全笼罩住整座台北城,一辆红色法拉利以惊人的高速在市中心狂飙,最後在一间外观朴素的像是快要倒店的小酒吧前停下。
戴着墨镜的妙龄女子从驾驶座走出,手里还提着一盒怎麽看怎麽突兀的伊莎贝尔喜饼礼盒,熟门熟路地推开酒吧大门。
在她跨进店内的瞬间,震耳欲聋的电音舞曲便迎头灌顶而来,随处可见在迷幻灯光下尽情舞动的躯体,简直可以媲美群魔乱舞。
她不禁皱起眉头,加快步伐走向吧台,在老位置坐下。
「老板娘,你们的音乐品味真是每下愈况了。」实在有够俗,有够吵的!今天她受的折腾还不够多吗?
「哎唷!芯妹妹,你进来的时候没看见店门口小黑板上写的字吗?今天是『台Gay轰趴之夜』,百无禁忌。」答话的是站在柜台後方调酒的江利,他是一个气质阴柔、面白皮嫩的男人,举止间尽是妖媚之气,这间T吧就是他和爱人同志大铭合资开的。
「算我来得不是时候,」何婕芯认了,自顾自将那盒刺眼的喜糖礼盒放上吧台,推到他面前,「帮我把这个讨人厌的东西解决掉。」
「哇!好美的盒子,连里头的糖果纸都是要命的可爱!你是去参加谁的婚礼呀?」江利一向抗拒不了外表美丽的小饰品,喜孜孜地接过礼盒,对它爱不释手。
「一个我得不到的男人的婚礼,」何婕芯听似轻淡地一语带过,但当她摘下墨镜之後,眼底的幽黯却显露无疑,「给我一杯纯伏特加,加大,不掺冰块。」
「芯妹妹,你知道我们店里加强版伏特加的酒精浓度有多高吗?」江利识相地转移话题,不想在她的伤口上洒盐,可是依旧担心她的身体无法负荷。
「江利,你什麽时候变得像欧巴桑一样罗唆了?你和大铭曾经看见我喝茫到不省人事过吗?」连花钱买酒喝都得被人念,她今天真不走运。
「好啦好啦,真拿你没办法!你要藉酒消愁也行,不过,车钥匙先交出来。」他伸出手,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
何婕芯不情愿地掏出爱车钥匙,用力放在他的掌手里。
「乖,这才像话嘛!」江利把钥匙锁进收银机之後,才将大杯伏特加递到她面前。
酒液通过喉咙的瞬间,带来一阵强烈的烧灼感,但何婕芯还是不动声色地一口接一口啜饮着,彷佛想要将自己所受到的屈辱感觉一块咽下。
比起在爱情战场上输给一个什麽都没有的黄毛丫头,这种生理上的一丁点不舒服根本不算什麽。
「那个男人真有那麽好吗?可不可以替我引荐一下?我倒想看看,能让我们的何大美女如此伤心欲绝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江利半开玩笑地问道。
「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荡妇,想都别想!都已经有大铭了,还想爬墙吗?」何婕芯抓起一把喜糖就往他身上丢。
「呵呵,我哪敢哪?你别看他人平常一副木讷寡言的老实人模样,他的醋劲一旦发作起来,可就有我受的了。」他抱怨归抱怨,却不难听出话里对爱人的依赖与包容。
「江利,你知不知道在心很受伤的人面前耍甜蜜很过分?」他是巴不得她饱经摧残的心变得千疮百孔吗?
转眼间,原本八分满的酒杯已经只剩下一半液体。
而这间同性恋酒吧的「老板」大铭也刚好补货回来了,身材高壮的他双手各提着一打麒麟啤酒,从後门走向吧台。
「来啦?」大铭见到何婕芯没有太多的讶异,依旧是一贯简洁平淡的问候。
「嗯,想你呀。」或许是酒精开始在她体内发挥效果,她逐渐卸下平日精明干练的武装,恢复她私底下温和柔软的那一面。
江利藉口要去收拾外场的杯盘,留给他们俩单独谈话的空间。经过大铭身边时,还在他耳畔小声交代:「好好安慰她,我已经很久没看见她这麽无精打采了。对了,千万别再给她喝酒,也不要把车钥匙还给她。」
大铭无声地点点头,多年下来的友情累积,彼此间早已建立了深厚默契,即使何婕芯缄默不语,他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你们俩在说什麽悄悄话啊?」何婕芯很不喜欢被他们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女孩。
她才不是弱者,她讨厌成为弱者!
「没什麽,我只是在和我的达令讨论,今晚我们上床时要用皮鞭还是蜡烛。」江利不怕死地对她吐舌头,说完就拿着托盘迅速闪人。
何婕芯顿时为之气结,真想立刻把江利大切八块,「大铭,你要是舍不得割下江利的毒舌,我很乐意替你把他的大嘴巴缝起来!」
「我习惯了。」大铭露出一抹纵容的微笑,依照惯例围起围裙,打开瓦斯炉,准备做蛋炒饭让她垫垫肚子。
「大铭,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穿围裙的样子很迷人?」她迷蒙的眼神凝望着洗手作羹汤的大铭,心头蓦然涌现一股微酸的感觉,「会为爱人下厨的男人最棒了。」
「平常在家都是他做菜,我都吃他的,」大铭两三下就炒好一锅阳春蛋炒饭,俐落地装盘,附上一根汤匙端给她,「你试试看味道好不好。」
「有乙级厨师执照的大师亲手做的蛋炒饭,怎麽可能不好吃?」阵阵的食物飘香让何婕芯总算有了笑容,她将炒饭一口口送进嘴里,空腹灌酒产生的不适感因此缓和许多。
「总有一天,你也能找到一个会为你下厨的男人。」大铭忽然对她丢出这麽一句听起来很跳tone的话,但他知道她绝对听得懂。
「那你告诉我,那天什麽时候才会来?」何婕芯有些食不知味地放下汤匙,「那个我认为是万中选一的好男人在今天结婚了,而且更离谱的是,他居然和一个处处不如我的女人结婚……」
大铭一边默默地听她倾诉,一边倒了杯冰开水给她,喝下去多少可以维持清醒。
「真是愈想愈不甘心,我认识的每个男人都说我条件很好,可是条件好有什麽用?我喜欢的男人最後不是变成别人的老公,就是只爱男人的同志,我觉得自己好可悲!」何婕芯勉强支撑着唇角的苦笑,这也是她承认失败後仅存的一丝骄傲了。
「婕芯,你值得最好的男人,他会出现的。」大铭用大拇指轻柔地抚摩着她纠结聚拢的眉心。
「但愿如此,我也希望那个『最好』的男人出现的时候,我不会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变成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女人。」自从大铭「出柜」,对她造成极大的打击之後,何婕芯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麽悲观了。
多少年来,她的身边其实不缺男人,但他们始终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理解她内心的孤独,知道她深感寂寞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那种空空荡荡、无边无际的寂寞,彷佛是永远填不满的缺口,只要她不慎摔了进去,便会万劫不复。
也许老爸和捷旭说得对,她应该稍微放宽为感情把关的标准,从众多的相亲对象中,挑选一个可以勉强接受的男人嫁了,也算是替自己找一个归属,让自己有所着落。
但,这一切又谈何容易?
世事不能尽如人意,纵然她是天之骄女,亦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而她也不愿轻易摘下长年戴在脸上的好强面具,她不想让别人窥见她卸下武装之後的软弱无力,那样只会令她感觉到自己脆弱不堪,并且自我厌恶。
她放不开,真的放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