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偶
请记得,一定要好好的长大。
BYhni
2007/11/22号河岸留言演唱会
走在街道上,感受着台北市特有的快速脉动。
无心暂留,我带着沉重的背包,踩着脚步不断往前走着。
时间还有4个小时左右。
漫无目地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12岁的我,身影显得渺小。
想喝杯饮料,可我找不到贩卖机,我眼睛里看到的全都是装潢瑰丽的店家。
肚子饿了,我想吃碗鲁肉饭,可始终找不到便宜的小摊。
抬头仰光,擦了擦汗水,口袋里拎当乱响的零钱响着。
数了数,一共有六张皱皱的百钞。
其中还有12个十块铜板,是妈妈在昨天晚上,临时塞给我的。
当时她脸上的表情,像是有点难堪,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有点傻傻的感动。
因为这辈子除了缴学费之外,我从来没有拥有过这麽多钱。
简直就是身怀巨款啊,我很开心。
我不穷。
即使我是个来自苗栗乡下的孩子,身上穿的是去年买得白色T恤。
脚上只有一双冒牌的不知名球鞋。
甚至连背包里的庭竹CD都是50块钱,由妈妈在菜市场为我买来的
盗版。
可我不穷。
至少我还有个愿望。
我希望,可以见庭竹一面。
为了这一天,从一个月前我就拼命努力的存钱。
不坐公车,每天早上我都顶着寒风骑着脚踏车上学。
中午也偷偷吃着六块钱的科学面。
看着别得孩子们,开心的喝饮料,吃着零嘴时,也都能够忍住。
为了这一天,我努力将白色T恤洗了又洗,上面找不到任何脏掉的地方。
所以我很骄傲,可以挺起胸膛。
可是啊!穿了两年破旧球鞋,就完全没有办法了。
鞋底破了一个好大好的洞啊。
我想跟妈妈说,想要一双球鞋,可是,始终没说。
因为……因为我的妈妈很辛苦。
虽然是独生子,可我一直知道妈妈很辛苦,一点点都不可以任性喔。
因为她每天早上都去别人的早餐店帮忙,也帮别人打扫房子,每天
都忙到很晚。
所以家庭联络簿我都要自己偷签。
「俊杰,你真的要去麽?」妈妈皱起眉头,她有几根白头发,已经
不再美丽。
我用力点头。
「可是你知道怎麽去吗?台北……」妈妈稍微顿了一下,像是非要
找到什麽适当的用词般:「台北很远。」
没有回答,我迳自从口袋取出一张地图,上面还写了车票及饭钱,
所有花费的规划。
於是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妈妈沉默,她认真的看了我一眼。
沉默。
她知道我从来不曾要求过,我只是好乖,好乖好乖,被坏同学欺负
时,也总是能忍住痛,没有还手。
「好吧!如果你下个星期月考成绩,拿到全班前五名的话,妈妈就
让你去。」说完後,妈妈闭上嘴巴再也不说,模样看来相当疲倦。
於是我跟她默默坐在饭桌上,咬着美味的荷包蛋,还有炒玉米。
可是!吃到一半的时候,有点觉得怪怪的,於是停了下来呆呆看着
眼前的饭菜,一面思考着自己是个怎麽样的人。
有了。
我很笨,很笨很笨,能勉强考进前十名就已经很不得了了。
前五名?这……这简直就是刁难。
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去补习,可我没有。
我很平凡,体育、音乐、美术都很糟糕,人缘嘛!也没有几个孩子
愿意跟我聊天。是因为我胖吗?还是因为我丑?
我一点都不胖!我甚至营养不良,而且妈妈总是抱着我说:「你是
全世界最可爱、贴心的孩子。」
哈,这样想想其实我真的很白痴,简直无药可救。
全身上下没有半样,可以拿出来出出风头的玩意啊。
不过尽管如此,我却还是愿意努力的逞强一遍。
还记得我上次月考成绩是,13名吧,不算差劲。
其实除了数学之外,我每一科都在及格边缘。
我唯一能骄傲的,似乎只有数学,不细心的人是没有办法考100分的。
就这样,靠着想要去看庭竹的愿望,每晚每晚,我都听着她的CD。
一遍遍跟着哼着,直到疲倦的趴在桌上睡着为止。
只是这样的我,真的就能考到全班第五名麽?
简单计算一下,如果这次所有科目全部及格,甚至再高一点点,然後
数学也考一百分的话,那麽──大概吧。
只可惜我是个笨蛋,不管怎麽努力,无论如何都是。
我最擅长的似乎永远只会糟糕的搞砸一切。
月考那天,我睡过头了。
等我醒过来,再骑着脚踏车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第一堂课的
数学考试。
跟着被打了,发成绩单的那天,我整整被打了一百下。
因为筱恩老师说,退步一分就要打一下的。
可我数学却破天荒但毫无意外地拿了大大的鸭蛋。
不哭不哭,这种小事怎麽能够哭呢?就像是比赛一样,筱恩老师将木
板用力的打在掌心上,我知道她要我哭,像是要我认错一般。
可我没有,尽管全身都在颤抖,我也都咬着牙撑了过来,甚至连一句
求饶或辩解都完全没有。
哭一点也没有用啊。
妈妈说,自从五岁阿爸过世後,我就不曾放声哭过。
而且这次,我确实努力过了,除了数学之外每一科也都考了70分左右。
可是演唱会?
我叹了口气,妈妈从来不曾对我说过谎,许下的承诺,也从来不曾耍赖。
回到家後,妈妈理所当然又打了我一次,她骂我不长进,将来要是跟她
一样,每天都过苦着累着的生活要怎麽办?
打到後来她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只是一边哭着、一边帮我细心擦药。
可我依然没哭。
几乎,我几乎像是失去掉泪的能力。
只是叹了口气,将书包里皱巴巴的成绩单,还有考卷递给妈妈。
她看了一下才问:「数学真的全部都不会?」
我苦笑摇头,这才大胆的拿出自动铅笔,在只有红叉还有鸭蛋的考卷,
默默的写了起来。
这张考卷上,没有一个题目是我不会的。
虽然数字或许不同,可算法总是不会错,关於这次月考的所有数学攻式
,我早已经演算了不知道千百次。
写完後,我很快递给妈妈。
妈妈只是皱着眉头,我猜她也看不懂。
结果妈妈啊,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写得全部都是对的麽?」
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说谎,可我点头。
跟着是沉默。
妈妈才又跟我说:「俊杰,妈妈……」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妈妈明天
要工作,所以不能陪你去台北,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这……我差点都以为她忘记了。
只是我突然想到的是,即使这张数学考卷拿回了应有的分数,却还是挤
不进前五名啊。
我们班好多好多只懂得念书的怪物喔,不管怎麽努力都赢不了他们。
其实,我很佩服他们。
依然没有回答,我只是点头,默默从口袋掏出六张皱巴巴的百圆钞票。
我用行动证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可是妈妈依然叹了口气,只是整了整我零乱的头发,从口袋掏出一大把
铜板,还有一张五百块的钞票。
「虽然不是很多,可是路上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妈妈努力挤出微笑。
可她笑得感觉好奇怪,有点酸酸的。
伸手,我只取过了铜板,然後像白痴般的绽开笑容。
终於可以去了吗?可以了。
妈妈真的好爱好爱我。
感觉上就像是要去远足一样兴奋喔。
喔不,我从来都不曾去远足,不过刺激冒险的感觉,大概也差不多吧。
我,我失眠了。
我想着庭竹,想着妈妈。
想着台北,想着我的白色T恤、破旧球鞋,还有听到音轨几乎磨光的盗
板cd。
为什麽想着庭竹?也许是单纯,不知道为什麽,我就是喜欢她。
因为她安静,感觉上她跟我一样安静,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
可是灵魂深处却有着一股不得不呐喊的声音,而且重点是,她有梦想。
她将我要的,想的,全部都用歌声唱了出来。
雨声、现在的你、喜欢你、远方的祝福。
梦想列车、负荷、放纵、骗自己、小女人、凭什麽。
每一首歌我都倒背如流,就连旋律也深深刻进脑海。
有轻快、有落寞、有想望、有负担、有孤单与任性,有着一切一切我想
像或不能想像的空间。
我听得音乐或许不多,但真的真的,我没有感受过这麽认真的专辑。
太完整了,几乎不能想像。
那梦想起飞的姿态,对我而言非常了不起。
只可惜我太穷,连一把木吉它都买不起,不然我真的很想全部都学起来。
甚至,我甚至想大声唱出来。
只可惜不行,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是的,我是个哑巴。
我现在迷路了,时间是七点半,距离庭竹还剩下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的距离,就可以见到她了。
而现在我站在,捷运公馆站门口,要命的是,我肚子饿了。
於是我拿出白纸,试图向路人问路。
这年头好心的人不多,愿望搭理我这个像是小乞丐的家伙更少。
尽管我已经将家里最体面的衣服穿了出来……
我迷路了。
罗斯福路在哪?感觉好远。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接近,我叹了口气,有点害怕、也很紧张。
除了学校之外,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麽远的地方。
寂寞麽?多少有了一点,虽然我经常孤单。
可寂寞却无论如何不能习惯。
我习惯了一个人吃饭、散步、念书、甚至一个人打球。
而且也不会特别感到难过或寂寞。
可现在该怎麽说?或许不是因为迷路,但我确实感到混乱、迷惑和哀伤。
脚步突然变得好重。
不管了,还是靠自己吧。
不知道转了几个弯,主动问了几个路人,总而言之,我确实走到了河岸餐
厅的店门口。
然而看着里面高雅的摆设与装潢,我却不禁却步。
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身上的钱够麽?虽然说最低消费350元是有的,但
会不会有其它什麽的?」
看着门口有人贩卖着萤光棒还有海报什麽的,我也很想要,只是无论如何
都买不下手。
算了算了,不想这麽多了。
我今天可是要来看庭竹的啊!其它的小事算什麽?
刻意别过头忽略热闹的人群,我却却走进店门。
「欢迎光临。」身穿高档服饰,活像是电视里才会出现的服务生,相当亲
切的跟我打了声招呼。
於是我再度掏出纸张和五百块钱,用食指指着。
他点头会意过来。
为我带了个相当不错的位置。
也许是从来没有来过像这样的地方吧,身为乡巴佬的我,只能坐立不安的
左顾右盼。
跟着,跟着──我看见了庭竹。
她穿着白色上衣,黑色毛帽。
就坐在距离我十公尺不到的地方,她们那桌一共有五个人。
三女两男,感觉气氛相当不赖。
於是我相当认真看着,感受着,像是确实不是梦境之後,我提起莫名的勇
气,拿出背包里的CD和签笔走到她的面前。
「啊!」庭竹抬头看了我一眼,模样有些吃惊,她的身上香香的。
很有明星的感觉。
唉呀,她本来就是明星啊,只是我不能相信,我竟然离她这麽近这麽近,
几乎触手可及。
「喂!小朋友,有没有搞错。」确认了一眼以後,一名带着眼镜、留着长
发的斯文男人,表情有些生气:「不是这麽不尊重人吧。」
他指着桌子上的CD。
那是一张盗版的CD。
等会过意来的时候,曾经有这麽一刻,我想理直气壮,可惜除了尴尬和不
知所措之外,什麽都无法思考。
那麽庭竹,她会生气麽?我甚至不敢正眼看她,一心只想快快离开属於她
们的世界。
「别这样吓孩子好不好。」另一个带着眼镜的短发女孩开口了。
她有着一双跟我妈妈同样明亮的眼睛,感觉上应该是高中生吧。
可男子没有理她:「可是他这样算什麽?年纪小就可以这样污辱人吗?庭
竹不要签。」
不待庭竹回答,甚至不给她机会,男子迳自将cd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而我,可以的话我想说些什麽,不知道为什麽我有点想要哭的冲动,但我
始终没有。
凭着意志力,我硬生生将眼泪逼回泪腺。
跟着默默走到垃圾桶捡回我的CD,然後离开。
还记得我离开的时候,庭竹刚好上场,她唱着叫小木偶的新歌。
停步,也许是累了,无论如何我都累得再也走不动了。
像是乞丐般的,我蹲在店门口吹着冬天的寒风,将整个人缩了起来。
哭麽?或许应该,但绝不是因为我穷,不是因为这麽辛苦赶来这里。
而是那种被人彻底瞧不起的感觉,相当难受。
庭竹,庭竹,或许我永远再也见不着她了。
刚刚,刚刚我甚至还来及表达些什麽。
我只是个乡巴佬,虽然不想可怜自己,但确实可怜。
我有自己的思想,独立的灵魂。
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小孩,不想做你的玩偶,跟着你的手,
一辈子行、一辈子只能想,这城市欢笑,我被一层层綑绑着,
我喔,在这小小小世界,永远没有机会长大……只想做你的小
木偶。
那是一首轻快的歌,可我听起来却觉得异常贴切的悲哀。
深深的叹了口气,并全身抽搐,感觉上这个角落的落寞,跟店
里热闹的气氛有着极大的反差。
我就像是身处在一个冰冷僵硬的柜子里,只有沉默,除此之外
什麽都没有。
全世界都与我无关,此刻没有任何人与我确实的连结在一起。
就这麽一直发呆下去,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钟。
最後一班回家的电车已经发了,我势必得留在台北流浪一天。
起身,我拍了拍脏掉的裤子。
深呼吸大步向前。
「那个……等一下。」背後有人拍了我一下。
我转身,眼前正是刚才帮我说话的高中小女孩。
「你刚刚就一直待在这里?」她有些难以置信。
点头。
「你很喜欢庭竹对吗?」她俏皮的微笑。
我依然点头,眼神充满着感激。
「虽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东西,不过这个送给你。」她了我一张庭竹
的签名照。
顿时,我傻了、痴了、笨了、顿了。
「要说谢谢啊。」高中小女孩,随意的拨了拨我的头发。
於是我马上从背包里取出白纸,上面扭扭曲曲的写上了:「谢谢。」
跟着方才我脸上的表情,现在换到她身上了。
她脸上有着一种我无法形容的酸,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为了怕她不明白,我在纸张下面补上几字:「我是哑巴。」
没有装可怜,也丝毫不想掩饰。
我只是从来不愿,自己没有勇气面对。
「时间很晚了,你等一下要怎麽回家?」一会後,她问。
我写上:「好像没有电车了,我家很远。」
「嗯,坐客运的话应该有的,知道在什麽地方麽?」高中女
孩收起了轻快的心态,表情有些沉重。
我摇头。
「我带你去好吗?姐姐不是坏人喔。」
几乎不用读她的嘴型,我就知道这回事啊。
可我依然摇头,然後才从口袋掏出所有的钱给她看。
这下她终於明白了,哭笑不得。
跟着可能是她觉得不能就这样丢着我不管,还是想做些什麽。
总之她播了两通电话。
跟着她牵着我的手跟我说:「走吧。」
几乎是毫无理由,我就默默跟着她走了,有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啊。
夥伴、朋友?
不就是这样麽,简直是第一次,我发现可以这麽简单。
几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我就已经深深真切的感受到“这个”。
不是彼此的负担,不因为我是哑巴,我甚至也不知道高中女孩的名字。
可我们牵着手走着。
走着。
我突然希望这是一条长长的路,好让自己将这一切一切全都牢牢记住。
至少无论如何都要记得,高中女孩的长相,她说话的语气,从掌心里传
来的温度……
这麽想着时,不知道什麽时候我已热泪盈眶,并没有放开手拭去,只是
任由泪水沿着我的脸颊落下来。
直至走了五分钟以後,我发现一个熟悉不过的身影,站在小轿车旁。
是庭竹!
真的是她,她那与众不同的迷人特质,绝不会是其他人。
「你可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啊。」虽然这麽说,可庭竹笑着,熟稔似的拨
了拨高中女孩的短发後,又看了看我,眼睛里满是笑意。
「跟着去哪?」高中女孩回答庭竹的话,但她牵紧我的手,没有放开。
「当然是去大吃一顿啊!」庭竹理所当然的抱怨:「都快饿死了。」
於是我们三个人到素食小摊去,吃了一顿相当美味可口的大餐。
可是吃完後,咬着吸管、喝着可乐的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天大的
问号。
「庭竹她也会来这种地方吃东西吗?」扭扭曲曲的字句。
可高中女孩看了以後大笑,笑的腰都快折了,只是轻轻拍了拍庭竹的肩
膀:「真有你的。」
「什麽啊。」当时庭时嘴里还咬着饭菜,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她接着看了纸条一眼,然後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看来这个小男生,真的很喜欢你喔。」高中女孩俏皮似的跟庭竹说着。
於是庭竹认真的看了我一眼:「很谢谢你喔,真的很谢谢你。」
然後她从皮包里取出一张全新未开封的CD。
拆开塑胶包装,跟着拿起签字笔,认真执着的写下了庭竹及漂亮的
Jasmine书写英文。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麽,只能马上站起来,深深深深的用九十度的鞠躬,
用力向庭竹和高中女孩致谢。
感觉真是太好,太了不起了,实在是很庆幸自己支持着这麽一个用心的明
星。
原本,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哭,可我哭了。
也许样子好傻、好笨,可是谁在哭。
这在一秒钟,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长大,然後一点一点的慢慢追上她们
的脚步。
而最後,最後的最後──
庭竹将我载到附近的客运站去,还为我买了车票。
当时的时间是12点30分,直到放开紧紧握着高中女孩的手以後。
距离回家,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