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了贼船之後,齐季昀打开一个大包袱,打量了一下赵卿心的面貌,低头捡出一套月牙色的男衣递给她,「姑娘,现下已是深秋,你刚落水,还是赶紧换下身上的湿衣,以免受寒。」
「这……怎麽穿?」赵卿心望着捧在手心里、对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现代人来说设计繁复的华服,不禁发起愁来。
齐季昀也让她问得一怔,随即想起她毕竟非中原人士,对於本土风情毫无所知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她一个姑娘家怎麽会只身出现在渡口?她到底是什麽来历?
然而,这太多问题都可以稍後再说,眼下还是远离这是非之地要紧。
「姑娘,你──」
「我叫赵卿心,不叫姑娘。」跟古人说话真的好累……赵卿心忍不住想叹息。
到现在她还是有种很浓重的不真实感。自己一定是在作梦吧?但这梦竟是如许真实,连一阵轻风吹过,都让浑身湿透的她冷得颤抖。
「那,赵姑娘──」
「老天,你听不懂中文吗?你乾脆叫我寡慾得了。」
啊?寡慾?她的姓名跟寡慾何关?寡慾……清心寡慾?所以……
聪颖如他立刻想通了个中关节,当下朗笑起来,「妙,真妙!好个清心,好个寡慾。」
这位仁兄,你的笑点也太低了吧?区区国文修辞中的藏词格都能让你笑成这样。
「再顺便告诉你,我的『卿』字不是清水的清,而是公卿的卿。」
「卿心,我教你怎麽穿吧?」略略收起笑意,齐季昀提议。
「应该的。」赵卿心冷得要命,懒得再多说废话,乾脆就当着他的面褪下湿透黏身的长袖T恤和牛仔裤、球鞋,只剩下凸显他一身玲珑有致的内在美。
「卿、卿心!」岂料齐季昀却彷佛看见了怪兽一般,立即别过脸去,双颊还相当可疑地微微泛红,「你也太不拘礼……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毕竟男女有别……」
「我不吃那套迂腐论,你跟我掉书袋也是没用的。」赵卿心既不屑又有些好笑,真是少见多怪的家伙。「再说了,你长得比女人还漂亮,我很难把你当作男子汉。」
齐季昀勉强忽视让她酸了一口的挖苦,还是想规劝她,「但,姑娘家的清誉是很重要的……」
「那又怎样?声名值几斤几两?再重也重不过我的一条命吧……话说回来,你到底要不要教我怎麽穿衣服啊?我都快冷死了!」赵卿心有些不耐地提醒他。
这下子齐季昀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辩驳她了。
真奇怪,自小到大,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哪有自己吃亏的理?连大夫人特地请来执教的私塾先生,也时常让他辩才无碍的口才气得吹胡子瞪眼。
但这诡怪的赵卿心……口中虽然总是吐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古怪言话,却让他有口难言。
「那……恕齐某得罪了。」齐季昀暗暗叹了口气,只好移坐到她背後,将衣物由里至外披上她细致白皙的肩,指点她如何穿法。
然而,尽管齐季昀一再叮嘱自己别去触碰到她的躯体,但当她背对着他褪下那件布料少得可怜的小肚兜,再迅速穿起第一件衣物的瞬间,短短一霎,她线条优美的裸背还是尽收眼底。
更令他困扰的是,由於彼此距离甚近,鼻间似乎闻到一抹几乎淡而不察的香气。而他很确定,这股暗香绝对不是事故发生後所残留的迷香,而是来自她身上……
他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因为喉间没来由地一阵紧涩,心头像是喝了坛醇酒般的灼热。
「齐季昀,这条长带子是腰带吗?怎麽绑呀?」窸窸窣窣地穿得差不多了,她猛然回头,问着来不及收回心神的齐季昀。
「呃……」迎上她的蓦然回眸,他又出乎意料地一慌,竟进退失据起来。
「你们这时代的衣服真的好麻烦!乾脆你帮我穿好不好?」她索性转身面对他。
为掩饰尴尬,齐季昀只得短促地应了声,然後垂下秀长的眼睫,遮住不怎麽平静的眼神,伸手绕过她的臂下,将绑带绕过她的腰际……本想动作俐落些,双手却不知何故滞留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
巫女。她一定是异国来的巫女,尤其善使那些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惑失神智的巫术……
齐季昀却不知晓,他分神思索的小想法居然无意间从嘴边喃语了出来。
换来的是赵卿心的失笑以对,「呵……我不是巫女喔。如果我是的话才好呢,那样我至少还能拿自己目前的处境有点办法……」
但这一笑,又糟糕了,齐季昀的脑子不听话地瘫痪了数秒。
即便是迫於无奈的苦笑,因悬在她眼角的那粒朱红的点缀,也是妖娆生姿。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指腹轻轻抚上那颗痣……
赵卿心愣了一下,本想抓下他的手,但想想这家伙大概是好奇心发作;人家既然好心借她乾净衣服穿,还愿意载送她一程,她也用不着太小气,对吧。
「滴泪痣而已,一般常见的是黑色,我比较特别是红色的,但也没什麽好值得大惊小怪的。」她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好了,你也快点换衣服吧,真要感冒就惨了。我就坐在这边看外面的风景,不会转头偷看你,我保证。」
语毕,她真的侧倚着船舷,低头用乾巾拭着湿发,连瞄都没有偷瞄他一眼。
不能欣赏美女……好吧,更正,花美男更衣,她就只能凝望江水,但视线一触及那些浮屍,她忍不住出声了:「齐季昀,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
「你到底是做了什麽事情,让自己被沉江?这一大票屍体又是怎麽回事?」或许跌进这个世界以来的遭遇实在太不现实了,连自己都不小心砸死了一个人,现在她的心情只能说是波澜不惊。
「你问的是两个问题吧?」
「你现在是在找碴罗?」她真的很想回过头瞪他一眼。
齐季昀笑了笑,一边换衣服,一边轻描淡写地回她:「其实说穿了,就那一句话──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这回我替大哥上京城做趟胭脂买卖,闲来没事就顺便收下几间店、铺几个点,大概是那些吃饱撑着还嫌油水吃得不够多的相与,明面没法子,就来暗的。一路上我多有防备,就没料到渡口的船家也被收买,这倒是我的疏失。」
「原来这个平行宇宙也在上演《台湾龙卷风》的剧情,真是世界大同……」
「卿心,你在说什麽呢?我怎麽老是听不懂你说的话?」
「没、没事,我啥都没说。」这要她怎麽解释?赵卿心索性一语带过,连忙转移话题,「那你会驶船吗?」船夫已经是浮屍里的一员了,她可不懂得鞭屍驱鬼。
「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在下略懂。」
是、是、是,你当你是诸葛孔明吗?还略懂呢。
老实说,赵卿心对这位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一点信心也没有,甚至已经做好了半途遭到仇家贯彻始终追杀的心理准备。
不过,齐季昀确实没有骗人,当她终於将一头湿长发搞定,再抬头时,他已经撑着长篙,将一叶扁舟划离那血染江水的渡口,稳稳地顺江而下,瞧那架势可专业了哩。
只见他一身青衫在江风吹拂中飘然如仙,搭配那绝丽的面容,彷佛下一刻他就要御风而行返升天界。
唉!「人正真好」果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这麽美的人──虽然是个男人──无论做什麽事都好看呐……在轻微的船身摆荡中,赵卿心昏昏欲睡,不禁如此想。
至於该怎麽回去原本的世界?这个至关紧要的大问题,她是注定无解了。毕竟她连自己怎麽来的都莫名其妙,更何况回去?
而根据莫菲定律,当你愈不想出包的时候,你就愈会捅篓子搞砸一切。
既然如此,不如心境随和点,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老天爷要玩你,你就算坚持再多也没意义。
眼前这个花美男二少东似乎还颇有身家,应该可以利用利用,最起码让她安全上岸不是问题。搞不好还能从这凯子身上拗得一点跑路费?呵……
想着想着,她就在摇篮般的轻晃中入睡了。
最後一丝清明犹然思忖着:等她睡醒了,说不定真能证明一切只是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