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市医院
连着三天,冷骜都带着古画、及侧背包来市立医院。
那位车祸受伤的女孩仍在加护病房中,昏迷不醒。除了关心那女孩伤势,见见女孩的家人外,在归还古画的同时也探询对方能否割爱?握紧装有古画的绒套,他内心微波荡漾。
明知不该这时候跟女孩家人谈及古画割爱事宜,可又无法控制自己。画中的西夏侍女从他懂事以来就经常出现在梦中,总是以嘴角含笑、哀伤中带着期待的眼神凝视着他。每每醒来後,浓切的惆怅、失落,彷佛掏空他的灵魂。
多年来,那迷魅般的影子一直纠缠着,可万万没想到会在敦煌文史馆的西夏文化展览里的一幅古画遽然见到那西夏侍女!?虽只是一幅图像,他也绝不能错过。
加护病房有探访病人时间限制,冷骜一样坐到靠墙椅子,耐心等待。自从那天在车祸现场打开过古画,他就卷起来小心的以红绳重新系住,再用精致绒布套装着,不再打开,尽量隔绝空气。经过岁月的真迹字画上的颜料容易因接触空气产生质变。他不能老是把古画带在身上,一下曝露在户外的大太阳下,一下又是寒气逼人的冷气房。
有位护士推着仪器过来,准备进加护病房。冷骜连忙起身,拉住护士,指了下加护病房促问:「对不起,请问一下那位三天前车祸受伤的台湾女孩,她现在状况怎麽样?」
「你是说那位叫谭洛亚的台湾女孩?」
「应该……是吧?!就是发生在月牙泉镇路上的交通事故。」
「那就对了。我只知道她现在昏迷指数5。其他详细情形,你还是问主治医生。」
「是,不过昏迷指数5,这是代表?」
护士点了下头,没有多做解释,推着仪器进加护病房。
没得到答案,冷骜只得转身坐回椅子。不知坐了多久?见到西夏文物学术研究会主席赵理之脸色凝重的走了过来。他又站了起来,上前打招呼。
「赵教授,您好。」
「你好,你是?」
「我是冷骜,先前……」
「是你?!我记得了,交安告诉我,是你在车祸现场帮忙,还亲自赶来医院。真的,很谢谢你。」
赵理之握紧冷骜左手,感激的摇动,不意看到他虎口处有道伤疤,也没多想什麽,只是不停道谢。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连连摇头,深觉汗颜。连冷骜自己都分不清究是怀救人之心?抑或只为寻找那幅古画主人?
「刚刚护士说这位受伤小姐的昏迷指数是5,不知代表?」
赵理之脸色越加凝重,说道:「因为剧烈冲撞,脑子有血肿块,是重度昏迷。现在犹豫着要在这动刀?还是转回台湾?得等她母亲来,再决定了。」
听着赵理之的解释,冷骜沉默的转头,并肩透过小小窗框看着加护病房内的情形。护士正拉上拉帘,为病人进行护理。
「对不起,刚刚太激动,没听清楚先生大名?」
「冷骜。」
「冷先生,真的很谢谢你。」
他微摇下头,没有接话。二人间又是一阵沉默。约过十多分钟,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沉默的二个男人转头看去;一个眼底微带激动,一个却满是惊骇的後退着、後退着,腿软的瘫坐在椅子上……
※※※
沉重的步出加护病房,韩慕云慢慢的走到墙边椅子坐下,两手紧握放在大腿上的皮包。一抹阳光从窗外进来,披落在她脸庞、身上,彷佛周身发出四射光芒似的,教人晕眩。
「慕云,坐了那麽久飞机,要不要先回酒店休息?」看着爱慕多年的女人一脸疲倦,赵理之关心的询问。
她轻轻摇头,彷佛在思考什麽?!含忧的双眸,只是注视着地板。左手不停的轻抓右手虎口;虎口处好似皮肤炎症状,已经呈现斑斑微红现象。
「我问过主治医师,洛亚脑子里的血肿块太大,最好不要转院。在这里动刀,恢复状况比较好。」
她仍然没有回应,只是沉在自己的思绪里。
「如果你还是决定让洛亚转回台湾治疗,我会请这边敦煌相关单位帮忙,安排医疗专机的。但我是希望……」赵理之坐在她身边,说着伸手欲握住她,希望给她安慰的力量。
韩慕云避开他的手,双手交握放在皮包上。大姆指下意识又轻抠右手虎口处。微微转头,温柔语气中带着肯定:「我要带洛亚回台湾,麻烦你帮忙。」
知道她仍拒自己於心房之外,虽感失望,却仍不舍她;仍想帮助她。爱,是无悔的付出。几十年了,只要她身边,没有人;只要他不放弃,他还是有希望的。自古金石为开、烈女怕缠郎,不是吗?他如此认为。
「可是,医生说了,最好不要移动。一路上又是车子、又是飞机,还得转机。我真的不建议回台湾。在北京我有认识一些国内最权威、医术最好的医生。我可以请他们来敦煌给洛亚会诊。」
外表看似纤弱的韩慕云,坚定的摇头:「不用,谢谢你。我只拜托你帮忙,让我早一点带洛亚回台湾治疗。」
「为什麽?到现在;你连这点小小情份也要拒绝我?难道你真以为我会拿这点人情跟你要求回报吗?我是这种小人吗?」微激动的赵理之再次握主她的手。
这种情况下,他多希望她能柔弱一点,不要这麽独立、坚强。偶而倚靠男人的臂膀,不是什麽弱者、或是可耻的事呀。
「理之,你多想了。朋友多年,你应该了解我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个性。」尽管内心凝重,她仍是平静神色。
「在你心里,我还是别人吗?」
「别为难我。」
深深凝睇她眉宇间的执拗,片刻,赵理之轻叹:「我知道了。」
「谢谢你。」她仍是温婉的语气。
非常了解她率直、果决的性格。再多说什麽?!她会自己想办法,再困难她也会推开他的手。赵理之不敢再多做劝说。
见她的眼光移到他的手,原来他还握住她的手。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松手,却见她交握的右手虎口处有道微红的疤痕。她右手虎口处,真有伤口疤痕?突地,他赫然转头看向刚认识的冷骜及他左手虎口处。冷汗频冒,嘴巴发乾。这、这可怕的巧合代表什麽?他不愿、也不敢再想下去。
他费力压下内心的惊骇,缓缓平复情绪。
「车祸现场找不到洛亚证件。大概丢了,可能得多花点时间处理?!还有那幅西夏侍女古画也不见了,我到车祸现场找过,都没找到。公安那边也去问了,他们也说现场没看到包包之类的东西。」
「证件、跟古画比不上我女儿的命,拜托你尽快安排。我不想耽误治疗的时间。」
「我会的。慕云,你放心,我会打理一切……」
「对不起,我可以打个岔吗?」
※※※
在一阵震惊後,冷骜终於回了神。
当他脑子恢复运转时,那令他惊异万分的女人已经坐在离他2个位置的椅子上。於是她和赵教授之间的对话,他一一入耳。同时,他也将她搔抓右手虎口小动作收进眼底。
听到赵教授提到古画、与证件,他顾不得礼貌,插嘴问道:「对不起,我可以打个岔吗?」
韩慕云转头望向陌生男人,微微一楞,便又礼貌道:「你是?」
隔着韩慕云,赵理之接腔:「这位是冷骜先生。就是他在车祸现场,帮忙救护人员送洛亚来医院。」下意识,他不希望韩慕云发现冷骜左手虎口处的疤痕。
「谢谢,谢谢冷先生帮忙。」她感激万分的道谢。
他先递出放在大型提袋的侧背包,说道:「这是我在车祸现场捡到的,应该是谭小姐的包包。」
心思都在女儿身上的韩慕云接过来,从提袋里拿出沾上灰尘、乾涸血迹的包包,眼眶泛红:「没错,是洛亚的包包。」
她打开包包……小化粧包、笔记本、布制铅笔盒、iphone4、一串钥匙、钱包、敦煌文史馆资料、车票、2片好自在、面纸、护照、台胞证……泪水兜在眼底,不让滑落。
「谢谢你,冷先生。」
「还有,这个……」冷骜再以左手递出那幅触动深层灵魂的西夏侍女图,深切凝睇韩慕云。她有个二十几岁的女儿,也该有四十好几岁了吧?他忖想道。
除了眼角细纹,及脸上成熟风韵,过多岁月几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微颤的接过红绒布套的古画。看了看,古画显然被保护得很好。韩慕云微微一笑,再度感谢:「冷先生,谢谢您把画保护得这麽好。谢谢。」
她依然没注意他的左手。一旁赵理之却暗自捏了把冷汗。
那抹微笑、和温柔、坚毅的眼神,蓦地和梦中那嘴角含笑、哀伤中带着期待的眼神重叠,再次深深震撼、触动冷骜的心。
努力压抑内心波动,他说:「不客气。我想,您最好还是看一下画吧。」那古画其实已沾上伤者的血渍,只怕其艺术价值有所折扣了。
见冷骜凝重、欲言又止神情。韩慕云拉松红绳,拿出古画,小心的打开。蓦然,她杏眼圆睁、微张着嘴……
一旁的冷骜、赵理之也惊愕的瞪着古画!在场三个人抬眼,交换震撼的眼神,怎麽会?怎麽可能?
怎麽回事?西夏侍女画像怎会不见了?只留下当时车祸谭洛亚的斑斑血渍?!到底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