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渴愛症候群 — (四)抱歉,浪漫只是童話

谅谅有一个不知该说是天赋异禀,抑或该称之为慢性自残的奇怪习惯——

每当她坐在电脑前开始写作,手指在键盘上敲着敲着,十次之中总有五、六次,会渐渐进入一种接近「入定」的「神游状态」。

通常在这时候,她会开始听不见mp3程式播放音乐的声音,全身上下唯有脑子、眼睛和手指这三个部位疯狂活跃着。

而那些彷佛在脑海中盘旋已久的字句便源源不绝地自指尖冒出,一行接一行地逐渐占领原本空白的word页面,而且会一口气连绵下去;直到下方页码的十位数连续换了两个数字,她才会稍稍喘口气、喝口水、吃片小饼乾,稍微休息一下。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当她在新房间里头连续「闭关」了将近十来个小时,重新检查自己的奋斗成果,感到十分满意。

「二十二页,不错……原本身为富家公子哥的男主角因交通意外落难,在极尽倒楣之际遇到女主角,然後死缠烂打住进她那小的只能算是狗窝的家。呵呵……总算把这段情节给交代出来了……真是典型的言情公式之一,我怎麽能写出这麽滥俗、戏剧张力又强得破表的故事来?真是服了自己了。」她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

这是她的另一个怪癖,每每在审阅最新进度的草稿时,她会假装自己是毒舌评论家,对自己的创作给出尖刻的书评。这麽做能够产生些许自娱自乐的效果,有助於她发泄撰稿过程中累积的紧绷。

长时间高度集中精神一旦稍微放松下来,便容易感到疲惫和饥饿。此时谅谅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这才提醒她,自己已经有十多个小时没有好好地进食了。

窗外的天色早已昏暗下来,从附近住户的家中隐隐传来的饭菜飘香,也一再勾引着她的食慾。

「好吧,该去补充能量了。小说还没写完呢,总不能在那之前就把自己饿死了。嗯,南瓜炖饭应该不错……」她一边思索着菜单,一边打开门,走出房间。

自从早餐之後,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稿,因此叶宇谦在外面做什麽,她完全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进入绝佳写作状态的她甚至一度「失聪」,压根对外界的动静毫无所感,再加上屋子里的每面墙隔音良好,他有没有出门她也不晓得。

不过,根据昨晚房屋仲介小吴的侧面说法,况且叶宇谦直到早晨才从外面回来,所以她预设他这只夜猫子此时应该跑到外头狂欢去了,不在家也是正常。

就在她这麽想着踏入客厅的时候,却诧异地发现客厅的灯光大亮。同时,她也听见两男一女欢快的谈话说笑声,她听出其中一道男声就是叶宇谦。

「哦,原来他在家,而且带了客人回来啊。但,不关我的事,还是快去准备自个儿的晚餐吧。」谅谅在恍惚了几秒钟之後,被压榨了一下午的脑袋才缓缓回复正常运作,猜测到目前最有可能的情况。

谅谅自我催眠,将自己想像成一个透明的隐形人,静悄悄地沿着客厅边缘走向厨房,不想突兀地打扰人家快乐的聚会。

「啊呀!宇谦,她出来了!」那个娇滴滴的女声忽然惊讶地叫道,显然已经注意到谅谅拼命想低调经过的身影,「她就是你提到的那位女室友吧!」

「宇谦,你还不快点给我们介绍一下!她都快走掉了啦!」另一道相对於叶宇谦较为低沉的男性嗓音也出声附和,催促着他。

「你们急什麽啊?她人都出来了,你们还怕人家跑掉吗?」叶宇谦好笑地回了他们一句,然後快步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臂,说:「谅谅,你过来一下,我介绍我的女朋友和好哥儿们给你认识。」

「呃——」谅谅甚至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他半拖半拉地带到沙发边。

她的目光顺势望去,看见沙发上早已坐了两个帅哥美女,此时见她走来,都满脸笑意地站了起来。他们浑身散发出一种明星般的气质,一望即知是叶宇谦的同行。

那个男人身材颇高大,明显经过锻链的身体强壮健硕;但与叶宇谦不同的是,他的皮肤是经常曝晒在日光下的麦铜色,浓眉大眼,很有粗犷的男人味。

而站在男人身边的女人则如同她的声音一般娇柔纤细,精致美丽、淡施脂粉的五官,雪白剔透的肌肤,符合黄金比例的身形,再配上一身性感却不失优雅的连身洋装,简直就是女神的化身!

「喏,你们总算如愿以偿了,这位就是我的作家室友,连谅谅。」叶宇谦得意地让她在自己身边站定,不无炫耀意味地介绍道;然後又指着这对男女,对谅谅说:「谅谅,这位靓女就是我现在的女朋友,刘美琪,Maggie。至於这个肌肉男,不提也罢。」

「喂喂喂!叶宇谦,你这家伙竟然自动忽略我的存在,未免太没伦理了吧!」男人立刻大声抗议,挥拳作状要揍他;但从他仍旧咧嘴大笑的表情看来,他并未真的动气,只当是寻常笑闹一般,「好歹我是你的大学学长,又是你的前辈——」

「好好好,别再罗哩叭嗦地说教了,算我不对,行了吧?」叶宇谦边笑边做出格挡攻击的动作,「谅谅,这个猛男的名字很俗,叫作吴建成。不过,他对外都只许我们叫他的英文名字,James。」

「好啊,宇谦,你居然当着这位大作家的面泄我的老底,我以後会关照一下石gay,叫他好好『照顾』你!」吴建成边说边紧握拳头,将指节弄得咯咯响。

这个威胁显然很有成效,叶宇谦立刻打躬作揖地陪笑道:「帅气迷人的James老大,我错了,请原谅小的一时失言。」

「呵呵,这还差不多。」

「我说你们两个玩够了没呀?到底还要不要让谅谅坐下?」Maggie好笑地制止他们俩继续斗嘴,迳自伸出她那双做了漂亮指甲彩绘的玉手,揽住谅谅的手臂,拉她紧挨着自己坐下,迫不及待地问道:「谅谅,我们几个刚刚还在谈你呢。没想到宇谦真幸运,能有你这样一个才女当室友。」

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的谅谅这会儿总算找到空档开口了,但她的第一句话却是针对沙发前那张茶几上的各种卤味、糕点,「我……我可不可以吃这些东西?」

「呃,这……当然可以啊。」Maggie没想到她会有这麽一句,但机伶如她即刻反应过来,替她拿过一个塑胶盘,帮她盛了一些。

「谢谢,我很饿。」此刻脑袋和胃袋都空空如也的谅谅反应有些迟钝,只能简单直接地回话,然後一口接一口地将食物送进嘴里,大啖起来。

叶宇谦和吴建成两人似乎还有点状况外,坐下时彼此互望一眼。这麽特别的「见面开场白」,对他们来说也是头一遭。

不过,叶宇谦的脑子转了转,很快就想通是怎麽回事了。他有些讶异地问她:「谅谅,你该不会从早餐之後就一直没有吃过东西了吧?」

谅谅将口中的猪血糕咀嚼几下送进肚里後,才点点头,再自然不过地说道:「对啊,我常常写稿写到忘了时间,这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她还饿到血糖过低,一从椅子上起身,便头昏目眩,差点昏倒在地。当时正巧被刚回家的澧看见,还板着脸把她臭骂了一顿。虽然被骂,可是她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因为她知道他在担心她,他是爱着她的。但,这一幕是永远过去了…….

「这样对身体很不好耶!」吴建成总算後知後觉地明白了前因後果,同时倒了一杯柳橙汁给她,「健康才是事业的本钱,你可要保重啊。」

「哈哈哈,建成,你被老头子鬼上身了啦!又在唠叨了。」叶宇谦打趣他道。

「我知道了,谢谢。」谅谅接过果汁,大喝了一口。

「谅谅,你今年多大啊?让我猜猜看,应该才二十三、四吧,比我还小一岁呢。」Maggie试着找话题和她攀谈。依她目测,眼前这个绑着马尾、戴着细框眼镜的女孩十足像个学生妹,可能才刚从学校毕业吧。

「不是。」盘中的食物一一消失後,谅谅感觉自己好像重新活了过来,总算有说话的兴致,摇摇头澄清道:「如果你今年二十五,我还大你四岁。」

「咦——」Maggie讶然,就连旁边两个大男人都有些吃惊,想不到她的外表竟比实际年龄小了那麽多,「天哪!你是怎麽保养的啊?」

「可能是因为我成天『不务正业』,没有所谓的职场压力吧。」她语带嘲讽地说道,态度却是认真的。

然而,这句话听在其他三人耳里彷佛是玩笑话一般,让他们笑了出来。

「哈哈哈,我很欣赏你,谅谅。」吴建成毫不讳言地笑道,「现在已经很少有像你这样说话直来直往的女孩子了。」

「对了,谅谅,宇谦说你是专门写爱情小说的作家,那你的创作灵感都是怎麽来的啊?你写的故事是根据你在现实生活中的恋爱经验吗?还是凭空想像?」Maggie实在对她的工作很好奇,不禁一连提出好几个问题。

「灵感这东西挺难描述的,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也是我的深刻体会,那就是——有经济压力就会有灵感。」

若是一个作品被买断、稿费却微薄得可怜的言情小说作家,纯粹只靠灵感写作,那她肯定没多久就会饿死街头了。

「呵呵,说得很有道理。」吴建成朗笑。

「现实的恋爱经验是另外一回事,而我在这方面很失败,零胜N败,不然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和你们说话了。我不喜欢回想那些难过的事,那很自虐,所以我也不会写进小说里间接虐待我的读者,毕竟肯买我的书的读者不多。」虽然说法有些夸张,但她确实已经在最大程度上据实以告。回答完毕。

经她这麽一说,三人的笑声再次洋溢在整个客厅之中。

不一会,Maggie又缠着她问:「谅谅,我想你应该是一个很浪漫的人吧。要是不浪漫的话,怎麽能写出那些扣人心弦的爱情故事来呢?那麽,依你看,你觉得现实世界中真的有这样的爱情存在吗?」

当Maggie这麽问她的同时,深情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叶宇谦的身上飘去。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热恋中的女人特有的温柔。

而吴建成凝望着Maggie的眼神里,似乎又多了一些意味深长的什麽。

喝完了那杯柳橙汁,谅谅轻轻吁了口气,对於这个提问有些犹豫不决,不晓得该不该老实回答,「说老实话,我的答案满悲观的,你不会想听。」

Maggie微怔,正想说些什麽,吴建成却笑着大剌剌地接续道:「她不想听没关系,我要听听你的想法。」

叶宇谦也附和地说道:「反正只是闲聊嘛,说说看也无所谓。」

「我只能说,再浪漫的人也得有一条现实的神经……抱歉,浪漫只是童话。所有的爱情一开始都是美丽的,但到了最後,最接近完美的爱情也会变得平淡,而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因此,才会有人需要藉言情小说来圆满自己的想像,所以我这种浪漫细胞不正常增生的作家才能生存。」谅谅的微笑里掺杂着一丝苦涩。

她才刚从一场支离破碎的爱情中抽身,个中滋味她已深刻品嚐过,可以说是血淋淋的印证。正是根深蒂固的浪漫基因使然,所以历经情变才会感觉格外的痛。

话一说完,现场的气氛稍有低落,而Maggie原本神采熠熠的容颜更是瞬间黯淡下来。

不过,显然还是有人很捧场——

「Ican’tagreewithyouanymore!你说得太好了。从一个言情小说作家口中听到这样的至理名言,真是特别有说服力。」唯有吴建成一副置身事外的轻松模样,甚至拍手叫好,还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宇谦,你说是吧?」

叶宇谦不可能没留意到Maggie有些不悦地瞪了吴建成一眼,因此又好气又好笑地用手肘给哥儿们架了一记拐子,「老大,你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啊!」

「你错了,我是唯恐天下不乱!哈哈哈,瞧你们这样战战兢兢的,我就觉得好笑。」吴建成爽朗大笑,令人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在闹着玩,还是故意挖苦他们。

谅谅又吃掉两个小叮当造型的鸡蛋糕,毕竟吃人嘴软,她还是出言安慰Maggie几句:「现实归现实,小说归小说。Maggie,你的条件非常好,至少和我比起来是这样。你应该相信自己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呵呵……谅谅,Maggie是国色天香,但你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用不着妄自菲薄吧。」吴建成与她一搭一唱。

「Maggie,你不要想太多。看着,你要的幸福就在这里唷!」叶宇谦笑着比了比自己的左胸口,并且紧紧握住她的手按上去,试着让她安心。

「喔,天啊!拜托谁帮我拿墨镜来,我的眼睛快被闪瞎了!可鲁,我的可鲁呢?」吴建成夸张地比手画脚道,顿时将气氛又炒热起来。

叶宇谦和谅谅忍不住开怀大笑,就连Maggie也重拾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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