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gsrc="http://img1.uploadscreenshot.com/images/orig/8/23013434362-orig.png"/>
<b>1</b>
那麽,我是在哪里呢?
我在电视前面枯坐。电视萤幕黑黑空空的什麽也没有。
墙上的猫头鹰钟……更正确地说是猫头鹰挂钟,正滴滴答答地走着。猫头鹰的双眼圆圆地睁开,毫无神气地望向对面的墙。那曾经是我充满幸福回忆的猫头鹰挂钟,现在像是勉强陪伴我似地贴在墙上。
滴答滴答的钟摆声慢慢敲打我无声的心房。我的心里顺着敲打的节奏缓缓出现类似破洞般的穴。
穴是什麽呢?穴是我寄居的地方,穴也是回忆的陷阱,我在陷阱中想起阿和的笑脸。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陷阱中的阿和笑得像个孩子般地回答我。他阳光般的双眼让我忘记一切恐惧。我是为了这样的双眼和他相遇。我是为了让自己不再畏惧才和他相遇。我是为了摆脱自己的不安才和他相遇。我是为了……我想起来这里是穴。我不应该在穴中回忆阿和。
如果在穴中回忆阿和,我会不知不觉让泪爬满我的脸,然後在伤心之中忘记自己的存在一般睡去。
阿和从来不曾抱怨过生活太苦这件事。阿和也从不曾指责我没有责任,不够聪明。
他只是看着我,然後笑着说: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所以我不愿在死一般的沉睡中回忆阿和,因为那样我就无法战胜自己对阿和的依赖,还有想念。只要一睡就会出现阿和的背影,阿和的笑,还有阿和的一切。
这样不行。
因为我对阿和做过承诺。今後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不再只是阿和的妻子。阿和的死中有我的承诺,我的思念中有阿和的期望。
虽然如此,两个月後的现在我仍然无法爬出那深黑曲折的穴。
那我所寄居的穴。
我的枯寂与晓宁的级任老师交会而过。我的枯寂也与中宇的老师交会而过。老师们的语气里充满对孩子的关心,我的回话中带着文不对题的了解。
「那麽,还请老师多多费心了。」
那麽,还请阿和多多费心了。我挂掉电话时,心里仍然这麽想着。
阿和不会再为我费心了。会为我费心的是两个孩子。
<b>2</b>
妈妈总是坐在电视前面。
乾乾的眼睛动也不动地凝望电视。
电视黑黑空空的像个怪人。妈妈映在怪人的眼中好像弯弯曲曲的姊姊。
妈妈想爸爸的时候就是这样。黑黑空空的电视,弯弯曲曲的姊姊,还有墙上滴滴答答的猫头鹰钟。
我问妈妈要不要吃饭的时候总是感到难过,因为讨厌难过流泪所以我会看着胖胖钟。胖胖钟是猫头鹰的名字,是我跟姊姊的发明,也是我跟妈妈讲话时唯一的依靠。
如果胖胖钟不在,那麽我再也不敢问妈妈要不要吃饭。因为妈妈的脸是全世界的悲伤,我和姊姊都不忍去看。
「妈妈,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吃蛋糕?」我看着胖胖钟,小心翼翼地问妈妈。
<b>3</b>
蛋糕吗?
那是我订的。那是我用遣散费买来的,蓝莓布丁蛋糕。蛋糕的边缘围起一座座的奶油卷,奶油卷上缀着可爱的小小胡桃片。
「胡桃是快乐的象徵喔。」我在知道裁员的那一刻,心中突然响起阿和说过的话。
「蓝莓是我,布丁是你,而胡桃就是我们的孩子……」
死神让我没有了阿和,裁员让我失去了整个家计。我还剩下什麽呢?我直接就打电话订了那蛋糕。那唯一联系着我与阿和幸福回忆的蓝莓蛋糕。
拿到遣散费的时候心里一点难过的冲动也没有。经理言不及义的表情像是枯死的行道树一样让我印象深刻。
「直接由总经理室决定的,我也没有办法。」经理最後下了结论。
我毫不在意地点点头,然後拿着支票离开了公司。没有了阿和,我连工作都一事无成。我还将剩下来的书都送给了同事。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阿和仍然在我的脑海中笑着说。
那些什麽的什麽的什麽的幸福与快乐的回忆好像怕生的寄居蟹缩回了壳中去,再也没有一点痕迹。
如果这些都不重要。
我在穴中这麽想着。
那什麽才重要呢?
<b>4</b>
弟弟终於带着妈妈来到了餐桌。餐桌上蛋糕没有蜡烛,也没有「HappyBirthday」的牌子。因为是妈妈订的,所以没有办法知道是为了什麽而买的蛋糕。
那样的蛋糕反而对我和弟弟意义非凡。
「好乖!来帮妈妈拿蛋糕吗?」老板笑着说话的样子,到现在我都还记得。
弟弟帮妈妈拉好椅子,请妈妈入座。我则很快地摆好了餐盘与刀叉,然後站在妈妈身旁。弟弟很乖,他默默地坐到妈妈的对面,一动也不动。
「妈妈要吃大块一点的吗?」
我问妈妈,妈妈乾枯的双眼微微动了一下。
「什麽?」
「蛋糕……大块一点吗?」
我像侍者一样小心地问妈妈,妈妈则轻轻点头。这就是妈妈。两个月来好像与我们脱离了一样地在一起的妈妈。
只要无意间看到爸爸的东西,妈妈就会不停的流泪。
这样的妈妈总是无精打采,一点记性也没有:雨伞放在超商、钥匙忘了带、炒菜忘了盐巴,还有联络簿总是忘记签。
我好害怕这样的妈妈,因为那样的流泪让整个人失去光彩、失去性命似的,我和弟弟只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什麽也不能做。
如果连妈妈也要离开,我们该怎麽办?
<b>5</b>
我们该怎麽办?
新婚时也曾短暂地想过这个问题,但我却一笑置之。
现在的我,却一点想法也没有。
滴答滴答的钟声慢慢敲打我的心房,我在寄居的穴中缓缓收到那滴答的波动。
收到波动时我让自己再次地蜷缩,因为阿和仓促的走了啊!一点办法都没有不是吗?一点让人准备的机会都没有不是吗?於是那天开始我不停地流泪不是吗?
滴答滴答的钟声持续敲打我的心房,我在寄居的穴中不断收到那滴答的波动。
收到波动时我看到阿和的笑容,我在滴答声中稍微放松一下那蜷曲。如果这些都不重要,我在穴中这麽想着。那什麽才重要呢?
嘿!阿和!可以告诉我吗?我不想再一个人流泪了可以吗?
滴答滴答的钟声持续敲打我的心房,我在寄居穴中怀疑是谁在制造那波动。
是客厅的猫头鹰钟。猫头鹰钟像是忘记悲伤一样地持续走着,而我的视线则慢慢回到餐桌上的蓝莓蛋糕。
阿和最喜欢蓝莓,蓝莓独特的香味令他神驰,蓝莓深刻浓烈的颜色令他心醉。
「就像拥有你和孩子一样的令我感到快乐。」阿和笑着告诉我。
而我像失去一切地想起了他。他的笑容,他的双眼,还有他身後的……
他身後的什麽呢?
我的眼前出现晓宁轻颤的小手。轻颤的小手握着刀,缓缓靠近阿和最爱的蓝莓蛋糕。小手似乎不知该从何切下一般地迟疑着,迟疑着然後悬在空中。
无助的小手啊!
我突然感到锥心刺骨的痛惜。那样的痛惜和自己的泪腺产生了酸暖的连结。在泪将滑下之际,我伸出右手缓缓地握住那小手。
「妈妈帮你。妈妈……来切。」「妈妈」这两个字重击了我的胸口,那冲击从胸口溢到双颊,我的双眼。我的话语也因此哽咽。
再也没有什麽比这两个字还能唤醒我。
泪珠像是没有拘束似地从我眼中掉落。
「呜啊啊啊……」
晓宁失去了控制大哭起来。她的小手在我掌中是如此的稚嫩而温暖。然後我的泪像是带了这样的沉重般加速地倾泻。
原来我还拥有对阿和的承诺。
原来是我自己忽视了对阿和的承诺。
我像是找回了珍宝般地拥住晓宁,晓宁在嚎啕大哭中与我互相紧抱。
「妈妈,我要吃大块一点的。」中宇坐在对面,小小的脸上爬满了泪水。但是他露出了阿和一般的骄傲笑容。
是的,一切即将过去。
现在的我,或许可以爬出那长久寄居的穴。
现在的我,或许可以在梦中安稳地回忆阿和。
就算是不在梦中,我仍然拥有阿和,以及阿和那深深打动我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份过去。
在晓宁和中宇的天真笑容之中。
全文完